走向教学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林秋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带着血腥味的恐惧。操场上的喧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教学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走廊空旷,阳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他的目标明确——二楼西侧的教师办公室。那扇熟悉的、漆成深棕色的木门,此刻在他眼中,宛如地狱的入口。王大壮阴狠的威胁、“在医院过年”的恐怖画面、还有偷窃成功可能带来的短暂“安宁”,像混乱的漩涡,在他脑中疯狂搅动。求生的本能,那黑暗的洪流,依然推着他麻木的双腿向前移动。
手心里全是冷汗,黏腻冰冷。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腔。距离办公室门还有十米、五米、三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门把手的一刹那——
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极其清晰地撞进了他的脑海:爷爷摩挲着那支旧钢笔,眼神清亮而郑重地说——“男子汉,骨头要硬,更要紧的是,心里要坚强。”
紧接着,是母亲发现钱少时,那带着担忧和无奈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句丑陋的“捐款”谎言。
然后,是父亲那晚暴怒的、将他所有委屈斥为“惹事”的扭曲面孔。
最后,是那桶拖把污水的恶臭,和被迫吞咽时窒息般的痛苦。
这些画面如同连续的重击,狠狠砸在他被恐惧占据的心防上。那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的良知,在这最后一刻,竟然微弱地、却无比尖锐地闪烁了一下!
偷钱……我就真的完了。
不是被王大壮打死,而是我自己……杀死了那个可能还残存着一丝干净的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直推动他的那股黑暗的求生欲,骤然间出现了裂痕。对自我彻底沦丧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竟然压倒了对肉体痛苦的恐惧!
他的手僵在半空,离门把只有一寸之遥。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猛地冲回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虚脱般的冰冷和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清醒。
不。
一个简单的音节,在他心底轰然炸响。不是嘶吼,不是哀求,而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决绝。
我不能这样做。
这个“不”字,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驱散了那攫住他的魔障。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门把烫到一样,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做出抉择后的、死寂的平静。他选择了。他选择了可能通往“在医院过年”的绝路,但他守住了那条底线。哪怕下一刻就被打死,他也不再是“贼”。
短暂的恍惚之后,更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王大壮!他拒绝了,后果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但这一次,方向截然不同。他不能去偷钱,但也绝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唯一的生路,是回到操场,回到人群中!王大壮再嚣张,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体育老师面前,对他下死手吧?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扇地狱之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楼梯口,朝着操场的反向,疯狂冲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响,急促、慌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冲下楼梯,撞开虚掩的楼门,刺眼的阳光和操场上喧闹的人声瞬间将他淹没。
他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不顾一切地冲向正在做准备活动的班级队伍,只想尽快融入那片相对安全的“人海”之中。他没有注意到,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王大壮、李亮、孙亮三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从教学楼里狂奔而出,他们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迅速被一种被违逆的、极其危险的暴怒所取代。
林秋冲进了队伍,挤在同学中间,弯下腰,假装系鞋带,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呕吐。他暂时安全了,但他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用自己的拒绝,点燃了王大壮最疯狂的怒火。接下来的报复,将是他无法想象的恐怖。然而,在极致的恐惧中,他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丝微弱的东西,因为那个“不”字,而悄然挺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