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柴髙已居首辅之位,若贸然与之对抗恐非良策。
冯劫面露难色。
若中丞不予理会尚好,倘若真要周旋,自己绝非其对手。
那人运筹帷幄之能,简直如有神助。
不可正面冲突,唯有徐徐图之。
你当察觉,柴中丞麾下并无多少亲信,多为太子旧部。
只要遏制其培植党羽之势,必能收奇效。
朝中众臣虽知中丞权势日盛,却也明白若无羽翼相护,终究是昙花一现。
冯劫对此颇有把握。
冯家虽暂被柴髙锋芒所掩,但根基深厚。
若非新政推行,这些盘根错节的官场关系还不会浮出水面。
柴髙正是洞察此节,方推行改制。
此事虽非朝夕之功,却需真心实意去经营。
如今纸张价格渐低,印刷之术也在筹备。
十数年后,必将涌现一批胸怀新思想的才俊。
不过这些谋划,他自然不会向冯去疾、李斯或蒙家透露。
治国之道,首在选贤任能。
他要做的,是借手中权柄播撒新思想的种子,最终缔造一个空前强盛的大秦帝国。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提升民生根本。
百姓饥寒交迫则科技难兴,社稷动荡不安则发展无望。
这或许正是柴髙改革屡受掣肘的根源。
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终究独木难支。
若能实现这番宏图,大秦崛起之势,又将给天下带来何等巨变?
这些变革需要循序渐进,扶苏的转变已然证明了一切。
在嬴政轻视的工匠群体中,同样蕴藏着宝贵的智慧。
柴髙的目标,正是开启民智。
然而眼下谈论这些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让百姓填饱肚子。
若让饥民读书,无异于痴人说梦,饥饿只会催生反抗。
所幸如今局势已不同以往,各地政策都在他的密切关注之下。
尽管交通不便,但文书传递尚且畅通。
为弥补消息滞后的弊端,柴髙已派人搜寻信鸽。
他记得汉朝便有了飞鸽传书,若能借此加快通讯,必能事半功倍。
《大秦令》虽已颁布,但仍需实地考察成效。
若效果不佳,或许该效仿后世,开办各类培训班。
待条件成熟,便可推行科举,广纳贤才。
在他设计的科举制度下,各门学科都将大放异彩。
但一切的前提,仍是解决温饱。
柴髙长叹一声,重重拍了下大腿,惹得夫人狠狠揪住他的耳朵。
“夫人饶命!为夫本想拍自己的腿,疼疼疼……我给夫人吹吹赔罪!”柴髙好不容易挣脱,为求自保,赶忙转移话题哄夫人开心。
一旁挑选丝线的两名媵妾掩嘴偷笑。
这般场景她们早已见惯,所幸夫君对女子极有耐心。
比如此刻,他替夫人揉腿的动作渐渐变了味,莫非又要“大战”一场?夫君样样都好,就是太过“胆大妄为”。
“夫人,若大秦半数孩童都能读书,你猜他们会如何?”柴髙搂着巴嫱,冷不丁冒出一句,气得夫人又要拧他耳朵。
他却突然转头望向门外——果然,贾雨村的喊声再度打断旖旎时光。
两名媵妾忍俊不禁,这位老大人向来只在院外嚷嚷,从不敢擅入内室。
若实在着急,他便差贴身丫鬟通传。
幸好这些丫鬟都是心腹,才免去许多尴尬。
夫君每次被打扰都垂头丧气,夫人甚至担心他憋出病来。
好在入夜后,他总有新奇花样,让她们领略闺房之乐。
果然不出所料,贾雨村那大嗓门又在外面嚷嚷起来。
不多时,一个面红耳赤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老贾头总爱扫人兴致,改日定要好好治治他。
柴髙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
三位夫人最清楚,自家这位爷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犹记得那年咸阳出了个不肖子,地方官疏于管教,被他知道后当场就用皮鞭抽得那逆子皮开肉绽,险些闹出人命。
说来也怪,那事后大秦律法竟多了条新规——孤寡老人可由官府集中赡养。
这主意还是柴髙某夜梦醒时随手记下的,倒叫几位夫人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这位爷也有顽皮的时候,有次竟用墨笔给三位夫人画了黑眼圈,幸亏丫鬟机灵提醒,才没闹出笑话。
那晚他即兴作了五首打油诗,逗得满屋欢声笑语。
老贾头又鬼叫什么呢?要不是要紧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让你孙子来顶替管家之职!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了。
贾雨村的孙子贾似道如今已长大成人,柴髙怜他祖孙不易,安排在中丞府做些文书差事。
老头倒不着急,总说等孙子成家后再来效力。
大人,出大事了!曹大人在前厅候了多时,说不敢劳动大人相迎,自作主张把人带来了。
好个曹天行!柴髙一拍大腿,这不是断了我表现的机会么?改日定要......等等,你说他还带了人来?几个?三个?四个?
听到小丫鬟报出这个名字,柴髙顿时眉开眼笑:老曹老曹,看在你立此大功的份上,暂且饶过你。
这回我倒要看看,那小混混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贾雨村早已习惯中丞大人这般自说自话的模样,只是始终不解为何大人总对那个市井无赖念念不忘。
谁知大人问完这几句,竟欢天喜地冲了出去,连官服都来不及更换。
他在身后高声呼唤也无济于事。
好个曹天行,既然不许我演什么牵马收人心的戏码,那我便披头散发、趿拉着鞋来迎你们三位。
对柴髙而言,披头散发实属家常便饭。
在自家宅邸,他向来衣着随意,唯有头发每日必梳。
回府时总要换身舒适打扮,三位夫人也早已习惯。
此刻听得外间对答,便知夫君又要更衣了。
谁料今日夫君竟要演一出好戏。
正是这出夸张的表演,让原本倨傲的三位将领彻底心服。
柴髙故意跑丢鞋子——横竖有仆从拾取,头发本就散乱,待冲到前厅时更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自此,柴相赤足收三星的佳话传遍大秦。
此后每逢柴髙出征,敌军往往不战而降,其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后世史官常将他与吐哺握发的周公相提并论。
按柴髙推算,韩信应无大碍,但曹参与周勃却难预料。
毕竟记不清那无赖何时会从芒砀山窜出。
所幸今日得见,二人尚未被其网罗。
至于屠夫樊哙,不过仗着肉食者的蛮力;夏侯婴那痞子,除了勇猛也别无长处。
在柴髙所处的时代,为将者虽重武艺,但谋略已备受重视。
下官曹天行拜见大人。
大人请歇息,请用茶...大人这是?这位是韩信,犬子曹参...
...这位是周...勃...我认得!你是韩信,你是曹参,你是周勃!天佑大秦!三位贤才,请受柴髙一拜!
当柴髙披发跣足狂奔而至时,丞相府一众属官皆惊愕失色。
蒙志与冯劫俱在当场,他们何曾见过柴中丞如此失态。
此前即便赵高百般构陷,他也全然不放心上,弹指间便让赵高灰飞烟灭。
可今日为见三位年轻人,竟狼狈地从后院奔出,足见其何等看重他们。
最令人诧异的是柴中丞对这三人似极熟稔,抬手便直呼其名。
虽略显失礼,但以中丞之尊指点布衣,倒也无可指摘。
曹天行气得直跺脚,暗骂这三个呆子莫非是木头不成?自己一人如何拦得住中丞,他们竟傻站着不知上前搀扶。
大人,您的鞋履掉了!夫人命您更衣......唉,这下大人的颜面可丢尽了。
贾雨村拄着拐杖踉跄追来,终究迟了一步——六十老翁怎追得上柴髙?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安坐如山,还不速来扶住中丞大人!曹天行怒不可遏。
方才三人还在途中谈笑风生,因柴髙未按约相迎便一路抱怨。
此刻见中丞激动得反行大礼,三人顿时呆若木鸡。
但见中丞披发跣足,汗流浃背,显是闻讯疾奔而来。
这一躬到地的大礼,足见其诚意。
三人羞愧难当,当即扑通跪地:韩信(曹参)(周勃)拜见中丞大人!愿誓死追随,万死不辞!
来人!速备宴席!柴髙一手拉起韩信,一手扶起曹参,紧握周勃不放,三位切勿推辞!还有曹大人也请留步,此番多亏您引荐,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柴某!
中丞府顿时忙作一团。
众人皆传有贵客临门,竟让中丞跑丢鞋履。
柴中丞礼贤下士之名不胫而走,至于晚膳时辰未到这等小事,自然无人计较。
不到一刻钟,各式美味佳肴陆续上桌。
才上了几道菜,柴髙的脸色就阴沉下来——这些下人实在太不懂规矩了。
明知道要招待贵客,却这般敷衍了事,分明是存心让他难堪。
大人不必动怒,这些菜式已经很丰盛了。
曹天行心知肚明。
按惯例招待咸阳来的官员,确实就是这个标准,从不会准备特别丰盛的宴席。
去告诉夫人,换上最好的酒菜!柴髙沉声道,这几位是我柴某最尊贵的客人,日后大秦开疆拓土还要仰仗他们。
如此怠慢贤士,怎能成就大业?
三个年轻人闻言,心头又是一阵滚烫。
这般人物若不誓死追随,还能有什么作为?
眼前这位可是当朝丞相,而他们三人至今仍是白身。
虽说口头上都许诺了官职,可到底还没到手。
再看人家,堂堂大秦中丞——路上就听人说,中丞大人挥手间召来护国玄鸟,轻易诛灭了赵高等奸佞。
事后玄鸟化为人形向陛下和中丞行礼,足见其地位尊崇。
三人本是骁勇之辈,对玄鸟之说将信将疑,先前言语间不免流露轻慢。
此刻亲眼所见,才明白此人能身居高位绝非偶然,那份气度修养确实非同寻常。
他们更不解的是为何会被召来。
三人境遇各异,却有个共同点——都籍籍无名。
即便最有名的韩信,也不过顶着的污名。
如何比得上年仅二十多岁就稳坐丞相之位的柴髙?
韩信,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柴髙的目光意味深长,若再让你逃出掌心,那刘邦恐怕真要成事。
可惜,只要有我在...
韩信总觉得中丞的眼神里藏着什么,虽与情谊无关,却让他既不安又莫名踏实。
这感觉古怪得令人焦躁。
不过三人终究非比寻常。
韩信自不必说,曹参、周勃亦是将才之资。
此刻虽名声不显,那份沉稳气度已非常人可及。
开宴前他们已交换过眼色,即便此刻又被感动,心中疑问仍要问个明白。
“若本相闭口不言,你们必然不服。
但有几件事,你们须得听仔细——韩信,你娶曹天行义女,当真只为报恩?曹参,你任典狱长却未枉杀一人,是何缘由?周勃,你身怀武艺却拒入秦军,又是何道理?”
三人一时沉默。
柴髙字字诛心,直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