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蜿蜒,秋色渐深。送嫁的队伍如同一条缓慢移动的彩带,在北方苍茫的大地上迤逦前行。
距离离开辰阳已过数日,最初的离愁与新奇渐渐被长途跋涉的疲惫所取代,队伍内部的气氛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变化,多半源于队伍最前方那架极尽华丽的凤辇。
白瑶光似乎决心将“凤女”与“世子妃”的尊贵身份贯彻到旅途的每一个细节。每日启程,她的车驾总要拖延片刻,美其名曰“需得妆容齐整,方能不失尊家体面”;
途中休息,她定要选择景致最佳、最宽敞舒适之处,且休息时间总要比预定更长;用膳时,即便是在条件有限的驿站,她也要求菜肴精致多样,不合口味便蹙眉不悦,由贴身丫鬟重新打理;
甚至途经一些稍显繁华的城镇时,她会暗示希望有地方官员前来迎送,以彰显威仪。
起初,负责护送世子妃的北靖侍卫首领——一位姓韩的沉稳校尉,还本着职责和对未来主母的尊重,尽量满足这些要求,言语恭敬,安排周到。
但接连几日下来,韩校尉的眉头越皱越紧。行程被一再拖延,护卫计划需要不断调整,手下弟兄们疲惫不堪,私下怨言渐起。
“不过是嫁个女儿,摆这么大谱作甚?”一名年轻护卫趁着歇马时,忍不住对同伴抱怨,“咱们兄弟风餐露宿护着她,倒像是欠了她的似的。你看后面四公子夫人那边,安安静静的,多省心。”
他的同伴赶紧示意他噤声,低声道:“小声点!那可是未来的世子妃,听说还是什么‘天命凤女’,金贵着呢!咱们奉命行事就好。”
然而,这样的议论并非个例。仆役队伍中,那些负责搬运辎重、打理杂务的下人更是苦不堪言。白瑶光的要求繁多,他们便得额外奔波。
相比之下,负责白昭月车驾的那一队人马则轻松许多。四公子夫人从不提额外要求,按时启程,按时休息,饮食随遇而安,甚至她身边那个叫琥珀的丫头,还能时不时帮把手,或者拿出些北地特色的干粮分给众人。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远处层林尽染,近处溪水潺潺,秋光正好。白瑶光透过车窗看到景色,立刻吩咐停车。
“韩校尉,”她声音透过车帘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地风光甚好,本妃要下车略作观赏,舒缓一下筋骨。”
韩校尉策马上前,拱手为难道:“世子妃娘娘,此处虽景色宜人,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非久留之地。我们需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处驿站,以免耽搁行程,还望娘娘……”
“怎么?”白瑶光的声音抬高了些,带着不悦,“这才走了半日,便要急着赶路?本妃连日舟车劳顿,看看风景都不成吗?若是累坏了身子,到了北靖,你们如何向世子交代?”
韩校尉一时语塞。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环顾四周地形,作为经验丰富的军人,他本能地觉得此地过于开阔,若有变故不易防守,但这话又不能明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言重了。既如此,还请娘娘速去速回,莫要耽搁太久。”
车帘掀开,白瑶光扶着丫鬟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下马车,开始在山坡上漫步赏景,时而驻足指点,仿佛真是来游山玩水的。她的嬷嬷和丫鬟们簇拥左右,欢声笑语,与紧张护卫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后方,白昭月的车队自然也停了下来。青禾探出头看了看,嘟囔道:“怎么又停了?这都第几回了……”
叶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少说话。
琥珀跳下车辕,活动了一下手脚,凑到白昭月的车窗边,压低声音,撇了撇嘴:“夫人您瞧,又来了。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世子妃似的。走一路,显摆一路。”她模仿着白瑶光的语气,引得青禾捂嘴偷笑。
白昭月轻轻摇头,低声道:“慎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正在巡视、面色凝重的韩校尉,以及那些看似松散实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环境的护卫。她也隐隐感觉到,这位韩校尉似乎对停留有些顾虑。
这时,萧昱留下的那名护卫首领,名叫石坚的沉默汉子,例行检查完车驾周围后,走到近前,对琥珀使了个眼色,然后像是随口对车内的昭月禀报般,声音不高不低:
“夫人,此地处河谷开阔地,视野虽好,但不易警戒。还需尽快通过为妙。”他的话像是提醒琥珀安排事宜,但目光却扫过昭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白昭月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有劳石护卫费心。”
然而,前方的白瑶光显然没有“速去速回”的打算。她赏景、品茶、甚至让丫鬟铺开垫子小坐了片刻,足足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准备起身。
琥珀看着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忍不住又对昭月小声吐槽:“我的老天,总算要走了。再待下去,天都要黑了!我们公子最讨厌这种拖拖拉拉、不顾大局的行事。真正的大家风范,那是沉静稳重,哪像这般……浮夸。”她及时刹住了更不敬的词,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白瑶光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队伍终于得以再次启程。韩校尉明显松了口气,但脸色并不好看,下令加速行进。
车驾重新晃动起来。白昭月靠在车厢壁上,回味着石坚那句看似寻常的提醒和韩校尉凝重的神色。这平静的旅途之下,似乎并非全然安全。
白瑶光沉浸在自己的尊贵幻想中,对潜在的紧张气氛浑然不觉。而自己,却需要更加留心周围的环境,这北靖之路,看来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无形的波澜。
她轻轻闭上眼,听着车轮急促的滚动声,知道今晚恐怕要赶一段夜路了。而这一切,皆因前方那位“凤女”的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