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郡初现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报——!”一名斥候满身尘土,疾驰入营,几乎是滚鞍下马,冲到萧昱处理公务的堂前,“大人,不好了!乌洛兰部和贺赖部在野狐岭下打起来了!双方聚集了不下五百骑,已经见了血!咱们设在附近的互市点受到波及,几个商队被抢,商人吓得四散逃窜!”
堂内气氛骤然一紧。正在与萧昱商议军务的陈忠、张铭等人立刻站了起来,神色凝重。
“果然还是闹起来了。”陈忠眉头紧锁,“这两个部落为着野狐岭下那片草场,积怨已久,今年水源又比往年短缺,冲突是迟早的事。”
驻军校尉王通脾气火爆,闻言立刻抱拳道:“大人!这些胡人畏威而不怀德!依末将看,就该立刻点齐兵马,开赴野狐岭,将闹事的双方都狠狠打一顿,杀一儆百!让他们知道,这武都郡到底是谁说了算!”他身后的几名旧部将领也纷纷附和,主张强硬弹压。
萧昱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并未立刻表态。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翻阅着几卷本地风物志的白昭月身上。
“昭月,你近日查阅部落典籍,又常与往来互市的部落老者交谈,对此事有何看法?”
白昭月闻声抬头,放下书卷,声音清晰而平和:“夫君,乌洛兰与贺赖两部,皆为早期迁徙至此的部落,并非天生好斗。其冲突根源,在于生存资源——草场划分模糊,水源归属不清。往年官府要么不管,要么偏袒一方,积怨已深。若单纯以武力弹压,或可一时平息,却难保其心,日后恐生更大祸端。且互市初开,若处置不当,寒了周边部落的心,于我们长远发展不利。”
她顿了顿,继续道:“妾身听闻,两部皆崇敬强者,但也看重信义。若能以公正姿态介入调停,厘清边界,保障其基本生存,或可化干戈为玉帛。”
王通不以为然:“夫人心善,但跟这些蛮子讲道理,怕是徒劳!”
这时,得到消息赶来的江澈与刘琟也步入了堂内。江澈接口道:“王校尉所言,亦是一种方法。然则,夫人之见,或许更为长远。”他看向萧昱,“四公子,强压之下,怨气只会埋得更深。一旦我们兵力被其他地方牵制,此地必再生乱。”
刘琟一身商贾打扮,气度却沉稳,他开口道:“萧兄,我在南中时,亦曾处理过类似部落纠纷。其地情势更为复杂,若一味动武,往往按下葫芦浮起瓢。有时,给予尊重,理清利害,让其自身意识到和平共处、遵从规则的好处,反而能收奇效。尤其是,”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他们发现,遵守规则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比如更安全、更繁荣的互市环境时。”
萧昱静静地听着,目光在主张动武的王通和主张怀柔的白昭月、江澈、刘琟之间移动,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王通等人:“王校尉,点齐两百武都营精锐,随我前往野狐岭。”
王通脸上一喜:“末将遵命!”
“但是,”萧昱语气一转,不容置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武。我们此去,是调停,而非征伐。”
王通一愣,张了张嘴,但在萧昱沉静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抱拳应道:“……是!”
野狐岭下,气氛剑拔弩张。
乌洛兰部的战士穿着皮袄,头上插着鹰羽,手持弯刀,以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首领为中心,怒视着对面。贺赖部的人则多穿着毛毡外袍,挥舞着套马杆和长矛,在一名须发皆白但眼神凶狠的老者带领下,毫不相让。两方人马中间的空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人,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皮。不远处,原本热闹的互市点一片狼藉,货物散落一地,几个帐篷被点燃,冒着黑烟。
萧昱率领的两百骑兵,盔甲鲜明,队列整齐,如同一道黑色的铁墙,出现在地平线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战马嘶鸣,蹄声如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正在对峙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减缓了叫骂,警惕地望过来。
萧昱一马当先,来到两军阵前,勒住马缰。他并未穿戴全副盔甲,只着一身暗纹锦袍,外罩玄色大氅,显得从容不迫。王通、陈忠等人护卫在侧,眼神警惕。白昭月与江淼淼则留在稍后方的马车中,透过车窗观察情况。
“来者何人?敢管我们乌洛兰部的事!”刀疤首领乌洛泰操着生硬的官话,大声喝道,眼神倨傲。
贺赖部的老首领贺赖鹰冷哼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同样充满审视与不信任。
萧昱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本官,北靖钦差,总督武都军政,萧昱。”
名号报出,两部人群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萧昱近段时间在武都郡的作为,尤其是组建武都营、平定沙匪、开设互市,早已传开。两部首领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萧大人。”乌洛泰语气稍缓,但仍带着挑衅,“这是我们的私怨,与官府无关!还请大人不要插手!”
贺赖鹰也沙哑开口:“野狐岭的草场和水源,自古就是我们贺赖部的!”
“放屁!那是我乌洛兰部祖先放牧之地!”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萧昱抬手,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两人不自觉地收声。
“私怨?”萧昱语调微扬,“你们的私怨,已经波及官府设立的互市,抢劫商队,扰乱边境安宁,这就与本官有关!”他语气转厉,“本官可以立刻下令,将滋事者全部拿下,依律论处!”
王通在一旁适时地让士兵们举起兵刃,寒光闪烁,气氛瞬间紧张。两部战士也纷纷握紧了武器。
萧昱话锋却又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但,本官亦知,你们并非存心与官府为敌,所求者,不过是一块能让族人活下去的草场,一口能饮用的清水。”
这话说到了两部首领的心坎里,他们的神色略微松动。
“打打杀杀,除了徒增死伤,让你们部落失去更多青壮,还能得到什么?”萧昱驱马向前几步,目光扫过那些面带菜色、眼神却凶悍的部落战士,“今日你杀他十人,明日他杀你二十人,仇恨越结越深,草场却在争斗中荒废,水源在血污中污染。这便是你们想要的?”
乌洛泰和贺赖鹰沉默不语。
“本官今日前来,不是来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是来看你们流血的。”萧昱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是来给你们一个公正的解决方案。”
他示意亲兵展开一幅粗略的野狐岭地图:“以此处山脊为界,重新划分草场。水源共有,轮流使用,具体日期由抽签决定,官府派人监督,确保公平。若有违反约定者,另一方可向官府申诉,本官自会秉公处理,严惩不贷!”
他看向两位首领:“此外,凡遵守约定、不再滋扰互市的部落,日后互市交易,可享受税额减免,优先获得盐铁茶叶等紧缺物资。若再有劫掠商队之行径,则永久逐出互市,并视同寇匪,全力剿灭!”
恩威并施,条理清晰。
乌洛泰与贺赖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摇。继续打下去,确实两败俱伤。而萧昱提出的方案,虽然未能让他们独占草场水源,却保障了基本的生存,更重要的是,关联到了互市的实际利益。盐和铁,是他们极度缺乏的。被逐出互市,部落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贺赖鹰沉吟良久,率先开口,声音干涩:“萧大人……此言当真?官府当真会公正处理,不偏不倚?”
“本官一言九鼎。”萧昱斩钉截铁。
乌洛泰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带着期盼眼神的族人,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好!我就信萧大人一回!若官府真能公正,我乌洛兰部愿意遵守约定!”
一场剑拔弩张的部落冲突,就在萧昱的调停下,悄然化解。双方各自收敛族人尸体,带着复杂的心情退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西北边境各个部落。这位年轻的北靖钦差,不仅手握强兵,更能以公正之心处理部落纠纷,且将和平与互市的实际利益挂钩,其魄力与手段,令人折服。
此后数日,陆续有周边部落首领前来武都郡拜会萧昱,表达归附或友好往来之意。萧昱的权威,第一次真正超越了郡县的范围,深入到了广袤的草原部落之中。
站在城头,望着远方恢复宁静的草原,萧昱对身旁的白昭月低声道:“昭月,多谢你的提醒。有时,怀柔远比武力更难,却也更为有效。”
白昭月依偎在他身侧,柔声道:“是夫君能纳忠言,有决断之明。”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古老的城墙上,仿佛与这片正在被重新塑造的边塞土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