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弥漫其间的算计与热切。
白景渊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却不像往日那般紧锁。
白日里与父亲那场密室议事的决策,仿佛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瑶光的及笄礼,必须办得风光无限,要让三国使节、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我白家真正的凤凰,是何等风华!”
吴氏坐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得意:“老爷放心!妾身早已筹划多时了。
必定让咱们瑶光的风采,盖过辰阳城所有的贵女!
只是…”她语气微顿,露出一丝精明,
“光是及笄礼风光还不够,这些日子,须得日日造势,直到那日达到顶峰,方能事半功倍。”
“哦?夫人有何妙计?”白景渊转过身,眼中带着期待。
吴氏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一条条数来:“首先,这仪态气度还得再拔高一层。
妾身已托重金,请来了两位前朝告老出宫的老嬷嬷,一位精于宫廷礼仪,一位擅长梳妆打扮,明日就到府。
必定将瑶光的言行举止,雕琢得比公主还尊贵三分!”
“好!”白景渊抚掌。
“其二,光会跳‘凤舞’还不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得是顶尖儿的样子。
城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女先生,都已重金聘下,轮流进府给瑶光讲学。
每日课程都排满了,务必让她在任何场合都能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理当如此。”白景渊点头,“才貌双全,方配得上‘凤女’之名。”
“其三,”吴氏越说越兴奋,“行头装备更不能落下!我已命人去苏杭采买最上等的云锦、蜀锦、缭绫,请了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至少要缝制出十二套不同场合穿的华服。
首饰头面也正在加紧打造,务求件件精品,套套不凡,定要闪瞎那些人的眼!”
白景渊听得连连点头:“钱财方面不必节省,尽管去办。务必做到极致。”
“其四,”吴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光在家里准备还不够。
从明日起,但凡辰阳城中有头有脸的宴会、诗会、花会,我都要带着瑶光去!
让她在人前多多露面,展示才艺,将这‘才貌双全、天命所归’的名声,彻底坐实!要让所有人都觉得,
这‘凤女’若非她,才是天下奇闻!”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势在必得。
翌日开始,揽月阁便成了白府最繁忙的所在。进出的仆妇丫鬟步履匆匆,手捧各类珍奇物品。
悠扬的琴声、清越的吟诵声时常从阁中传出。
白瑶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学习仪态、练习才艺,就是在母亲吴氏的陪同下,盛装出席各种宴会。
白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今日是绣娘来量体裁衣,明日是珠宝匠人来呈送新打好的头面花样,后日又是某位名师过府讲学。
白瑶光每一次出行,都必然是前呼后拥,珠环翠绕,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惊叹艳羡不已。
“白家凤女”的才名与美名,迅速成为辰阳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然而,在这极致的繁华与喧嚣之下,一股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吴氏深知,要维持这完美无瑕的“凤女”形象,必须严防死守,绝不能有任何不利的流言蜚语传出。
这日,她沉着脸将府中所有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丫鬟头目召集起来,疾言厉色地训话:
“都给我听清楚了!如今是什么时节?大小姐是什么身份?那是关系到我们白家满门荣耀兴衰的天大事情!
嘴巴都给我闭紧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蹦!”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垂手恭立的众人:“要是让我听见谁在外面嚼舌根,议论大小姐的是非,或是拿了什么人的好处,敢编派一句半句浑话——”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仔细你们的皮!轻则撵出府去,重则直接发卖到苦寒之地,永不叙用!”
吴嬷嬷立刻在一旁帮腔:“夫人放心,老奴们都省得!大小姐就是天仙下凡,文武双全,德行兼备,那是天命所归的‘凤女血脉’!
谁敢胡说八道,老奴第一个不答应!”底下众人纷纷附和,战战兢兢,不敢有违。
在这般高压之下,白府内外关于白瑶光的任何不好言论被迅速统一口径。
所有溢美之词都集中在她身上,任何一点点微小的瑕疵都被刻意忽略或掩盖。
她的“凤女”形象,在精心的包装和强力的舆论控制下,变得愈发光芒万丈,无可挑剔。
芷兰院仿佛成了这场盛大造势运动中唯一被遗忘的角落。
日头偏西,青禾坐在院中的小杌子上,一边帮着叶嬷嬷挑拣草药,一边竖着耳朵听墙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和喧闹声,忍不住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大小姐明天要去参加太守夫人举办的赏菊宴,又要穿新做的衣裳了,听说光是绣花就用了十几种金线呢!”
叶嬷嬷叹了口气,手下不停:“那是大小姐的造化,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青禾却撇撇嘴,有些不服气:“可是…嬷嬷,您不觉得奇怪吗?大小姐是十五生辰,及笄礼自然风光。
可…可咱们姑娘…”她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窗下安静看书的白昭月,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姑娘不也只比大小姐晚出生一天吗?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呀。
怎么府里上下,就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样?连提都没人提一句。”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叶嬷嬷拣药的手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抬起头,看向窗边的白昭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少女沉静的侧脸上,她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医书,仿佛完全沉浸其中,对外界的纷扰充耳不闻。
老嬷嬷的心头猛地一酸,是啊,她的姑娘,也是堂堂正正的白家三房嫡女,
也该在及笄之年,得到家族的祝福和关注,哪怕只是一份像样的礼物,一句暖心的问候。
可现实却是,所有人的目光和资源都集中在了揽月阁,芷兰院这边,冷清得如同被世界遗忘。
“唉…”叶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心疼,“同人不同命啊。
大小姐是‘凤女’,是家族的希望,自然万千宠爱于一身。
咱们姑娘…”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辛酸,青禾听得明明白白。
青禾也蔫了下来,小声嘟囔:“就因为夫人是五溪来的吗?可姑娘也是白家的血脉啊…”
她替自家姑娘感到无比的委屈。
窗下,白昭月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们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及笄…她确实只比白瑶光晚一天。但那又如何呢?
从她出生起,命运就已注定不同。白瑶光是众星捧月的明月,而她,只是角落里一颗无人看见的微尘。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恰好看到一队仆妇捧着华丽的锦盒,说说笑笑地从院门外经过,显然是往揽月阁送东西去的。
那边的喧嚣繁华,与她这里的冷清寂寥,仅一墙之隔,却仿佛隔着天堑。
她收回目光,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卷,轻声道:
“嬷嬷,青禾,不必在意这些。别人的风光是别人的,我们过好自己的清净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通透,仿佛真的浑不在意。
叶嬷嬷和青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酸与无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芷兰院渐渐被暮色笼罩,变得更加寂静。
而高墙之外,属于白瑶光的风光的喧嚣,似乎正愈演愈烈,预示着及笄之日的临近,将把这场精心策划的“凤女”造势,推向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