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敲落的瞬间,审判庭里的雨声似乎都静了几分。晨光穿透云层,从高窗斜射进来,正好落在证人席前的展示台上 —— 那里摆着三样东西:沈墨心的创作笔记、林鹤年整理的技法对比图谱,还有一部播放着录音的手机。
顾景明被法警带进来时,脸色比休庭前更灰败,腕间的手铐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目光扫过展示台,又飞快地移开,落在旁听席第一排 —— 那里原本坐着他的私人助理,此刻却空着,只有赵松年手里的《王原祁画论》摊开着,书页被风轻轻吹得翻动。
“现在继续庭审,请证人沈墨心、江寻陈述相关事实。” 审判长的声音沉稳,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沈墨心先走上证人席,手里抱着创作笔记,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按了按 —— 那里还留着她昨天写下的 “艺术无真伪,有心即传承”。她翻开笔记,投影屏幕上立刻出现那页带着咖啡渍的云雾草稿,旁边同步显示出故宫真迹的云雾局部。
“去年深秋的一个雨夜,我和江寻在工作室画这幅画的云雾。”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审判庭,“当时雨珠顺着天窗流下来,在玻璃上划出弯弯曲曲的水痕,江寻突然说‘你看,云雾要是这么流,会不会更像活的’—— 于是我们改了第七版草稿,把云雾的线条画得更软,带着雨珠滑过的弧度,就像现在大家看到的这样。”
她点击翻页,屏幕上出现两张飞檐对比图:“真迹的飞檐是清代官式建筑的直线,规整却少了点烟火气。我们小时候都在江南长大,见过太多带弧度的民居飞檐,下雨时雨水顺着弧度往下滴,不会溅到门槛上 —— 所以我们把画里的飞檐改了,加了一点弧度,想让这幅古画里,藏点我们熟悉的生活。”
旁听席上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有位戴眼镜的女士轻轻点头,手里的笔记本上写着 “传统里的生活气”。赵松年抬起头,对着沈墨心轻轻竖了竖大拇指,《王原祁画论》的书页停在 “画贵有我” 那一段。
江寻接着走上证人席,手里拿着一卷宣纸 —— 那是他们当时画《蓬莱仙境图卷》用的同款宣纸,边缘还留着矿物颜料的痕迹。“我们用的颜料,是按照清代《南窑笔记》里的配方复原的。” 他展开宣纸,用手指捻起一点赭石粉末,在纸上轻轻涂了一道,“朱砂要先用酒泡三天,去除火气;赭石要磨成细粉,加胶矾水调和 —— 这些工序,我们跟故宫的修复师学了半年,不是为了‘仿得像清代’,是因为这种颜料画出来的颜色,温润不刺眼,能让看画的人觉得舒服。”
他指着投影屏幕上的技法图谱:“大家看这组披麻皴的对比,真迹的皴法更刚硬,是王原祁晚年‘笔力雄强’的风格;我们画的皴法,在刚硬里加了一点柔劲,就像现在的人,既要守得住传统的硬气,也要有接得住当下的柔软 —— 这不是‘仿得不像’,是我们用传统技法,画我们这代人的理解。”
顾景明突然在被告席上躁动起来,手铐在桌沿磕出刺耳的声响:“胡说!你们这是在为自己的仿作找借口!没有王原祁的标签,谁会看你们的画?没有‘古画’的名头,你们的技法一文不值!”
“不是的。” 江寻转身,目光直视顾景明,“去年我们修复完七叔留下的二十多把残扇,把扇面挂在美术馆展出,没有任何‘古画’标签,却有很多孩子站在扇面前看很久。有个小男孩说,他从扇面的桃花里,看到了他家院子里的花 —— 那时候我们就知道,真正能打动人的,不是‘古画’的名头,是画里藏着的真心和生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投影屏幕上立刻出现晾画架上的残扇:“这些扇面大多是民国时期的,有的缺了半朵花,有的少了一只鸟,我们不是照着其他扇面补,是根据扇骨的木纹、颜料的颜色,推测原作者当时的心情 —— 比如这把画着荷花的扇面,缺了半片荷叶,我们补的时候特意让荷叶的边缘有点卷,像被风吹过的样子,因为扇骨上还留着当时的风痕。”
林鹤年这时补充道:“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根据我们的技术鉴定,江寻、沈墨心创作的《蓬莱仙境图卷》,虽然借鉴了王原祁的技法,但在笔触力度、色彩配比、细节处理上,都有明显的个人风格,符合‘艺术再创作’的定义。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创作过程中,保留了完整的创作记录,从草稿到色卡,从技法研究到灵感来源,都清晰可查 —— 这不是伪造,是严谨的传统技法创新实践。”
公诉人随后呈上苏富比的通话记录和陆明轩的录音,证据链在投影屏幕上一一展开:顾景明要求苏富比 “包装成真迹” 的对话、律师胁迫陆明轩签证词的录音、被抠掉的印章残痕鉴定报告…… 每一项证据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了顾景明之前的 “艺术宣言”。
顾景明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紧紧抓着桌沿,指节泛出青紫色。他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疯狂的尖锐:“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没有我,他们根本没机会研究传统技法!没有我的钱,他们的画根本没人看!艺术本来就是有钱人玩的游戏,你们装什么清高!”
“艺术不是有钱人的游戏。” 沈墨心轻声反驳,目光扫过旁听席上的普通人 —— 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背着画板的学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去年我们在社区办过免费的技法体验课,有位六十岁的阿姨,用我们教的简易皴法,在纸上画了她家的老房子。她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画‘古画’,可那幅画里的老房子,比任何古画都让她宝贝 —— 因为那是她的生活,是她的真心。”
旁听席上的阿姨突然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旁边的学生举起画板,上面画着《蓬莱仙境图卷》里的飞檐,只是飞檐下多了一只现代的小鸟 —— 那是他刚才听沈墨心说话时,偷偷画的。
审判长这时敲下法槌,示意庭审暂停质证,进入最后陈述阶段。顾景明的律师低着头,手里的辩护词捏得皱巴巴的,再也没有之前的底气。而沈墨心和江寻站在证人席前,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坚定 —— 他们不再需要证明自己 “不是伪造者”,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传统技法可以有新的生命力,艺术价值从来不在 “真伪” 的标签里,而在创作者的真心和对生活的热爱里。
休庭的间隙,陆明轩接到护士的电话,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走到沈墨心和江寻身边,轻声说:“苏琳醒了,她刚才看了庭审直播,说想等出院后,跟你们学画传统技法 —— 她想画一幅有现在医院窗户的‘古画’,让其他病人也能看到阳光。”
沈墨心笑着点头,眼眶却有些湿润。她低头看着创作笔记,最后一页的 “艺术无真伪,有心即传承” 旁边,不知何时被人画了一只小小的小鸟,正对着带着弧度的飞檐微笑。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高窗,在审判庭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顾景明坐在被告席上,头深深低着,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而旁听席上的人们,有的在翻看《王原祁画论》,有的在讨论刚才的技法细节,有的在纸上画着属于自己的 “新古画”—— 一种新的认知,正在这片曾经被 “真伪” 困扰的空间里,慢慢生长。
当法警再次宣布开庭时,沈墨心和江寻并肩站在庭中央,手里拿着创作笔记和那卷带着颜料痕迹的宣纸。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最后陈述,不再是为了洗清嫌疑,而是为了宣告一种新的艺术理念 —— 一种让传统技法活在当下、让真心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理念。而这个理念,终将像审判庭里的阳光一样,照亮更多人对艺术、对传承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