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玉泉山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愈发深邃。
雅集散后,山间恢复了暂时的宁静,只余下风声穿过林梢的呜咽。
陈佳乐回到太学府安排的厢房,却毫无睡意。
顾青兰那句“有些浑水,不该蹚”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她推开窗,秋夜的凉意瞬间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远处,那片废弃庄园的阴影在暮色中蜷伏,像一头沉默的兽,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夜无话...
次日,雅集照常进行,但氛围明显微妙了许多。
经过昨日陈佳乐当众反驳那锦衣公子一事,投向太学府席位,尤其是她和顾青兰身上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有探究,有好奇,亦有不易察觉的审视。
顾青兰比以往更加沉默,帷帽的轻纱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端坐如仪,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仿佛昨日那片刻的情绪流露只是陈佳乐的错觉。
陈佳乐心中忧虑,却不敢再贸然上前。
她知道,顾青兰心防极重,过分的关切只会让她退得更远。
午后是书画交流环节。众人移步至玉泉寺一侧的敞轩,此处视野开阔,案几上早已备好笔墨纸砚。
一位以画风泼辣、不拘小节着称的老者,在酣畅淋漓地挥就一幅写意山水后,抚须笑道:“久闻太学府顾家小姐画技超群,尤擅工笔,笔触精妙,颇有前朝林大家遗风。不知老夫今日可有幸一观?”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抹青色身影上。
顾青兰静默片刻,缓缓起身,对着老者方向微微一福。
“前辈谬赞,青兰愧不敢当。林大家乃画坛宗师,青兰技艺粗浅,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诶,顾小姐过谦了。”
另一位中年文士接口,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听闻顾老先生在世时,于书画鉴赏一道眼光独具,收藏颇丰,尤其对林大家的画作研究极深。顾小姐家学渊源,想必深得真传吧?”
这话语看似恭维,实则尖锐。
再次提及顾家,提及她已故的父亲,其用意不言而喻。
陈佳乐看到顾青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敞轩内安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回应。
空气仿佛凝滞。
就在陈佳乐忍不住想要再次起身之际,顾青兰却动了。
她缓步走到一张空置的案几前,素手轻抬,执起了墨锭。
“既然诸位前辈有兴,青兰便献丑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她并未选择擅长的工笔,而是研墨铺纸,腕悬中锋,竟是要画写意墨竹。
此举出乎众人意料。墨竹最重气韵风骨,非胸有丘壑者难以驾驭其神。
顾青兰落笔了。
没有一丝犹豫,墨色淋漓,笔走龙蛇。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称得上优雅,但每一笔都蕴含着某种决绝的力量。
竹竿挺拔坚韧,节节分明;竹叶疏密有致,似在风中飒飒作响。
她画的不是竹的形态,而是竹的魂魄——那种于逆境中不屈不挠,于风雪中傲然挺立的风骨。
画毕,她搁下笔,对着方才发问的中年文士方向,声音清晰地说道:
“先父曾教导,书画之道,贵在抒写胸中意气,传承风骨精神。技法不过是末节,心中自有沟壑,笔下方见真章。至于收藏鉴赏,乃文人雅趣,与画艺本身,并无必然关联。晚辈愚钝,仅得先父教诲之万一,让诸位见笑了。”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回应了质疑,又巧妙地避开了对顾家收藏的具体提及,更将话题重新引回了艺术本身。
她以画明志,以言释怀,姿态从容,无可指摘。
那中年文士面色微赧,讷讷无言。
先前那位老者则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叹道。
“好!好一个‘心中自有沟壑,笔下方见真章’!顾小姐此画,气韵生动,风骨卓然,已得写意三昧!顾兄有女如此,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敞轩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方才那微妙紧张的气氛,被这幅墨竹和顾青兰得体的应对悄然化解。
陈佳乐悬着的心缓缓落下,看着独立于案几旁的青衣女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敬佩与怜惜。
她独自一人,顶着无形的压力,周旋于这群心思各异的文人墨客之间。
守住了自己的尊严,也维护了家族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