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瑶仍是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这页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宣纸,只觉得那异常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
她的手心早已沁出冰凉的薄汗,指尖微微发颤。
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去相信,这竟会是那位笑得眉眼弯弯、曾与她分享过趣事的元安郡主……的手笔。
这些年,那位郡主在京中的名声是何等不堪,你难道不知?仅凭这寥寥数面,你就认定她是纯良之辈?
张礼卫深知女儿一时难以接受,但局势紧迫,容不得她慢慢消化这残酷的真相。
你总想着要堂堂正正赢得殿下的心意,可若殿下继续被这样包藏祸心的女子蒙蔽双眼,他又如何能看清身边人的真心?
他将那页重若千钧的宣纸缓缓推到女儿面前:
这页纸,由你亲自交给殿下。让他亲眼看看那位郡主的真实面目。否则……她迟早会害得殿下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烛火在张礼卫眼中跳动,映出他深沉的谋算:
沐瑶,你好好想想。
这才是他今夜唤女儿前来的真正目的。
若由他出面呈递,殿下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反倒会疑心他构陷。
但若是沐瑶送去,意义便截然不同。
殿下会看清沐瑶的赤诚真心,会认清那位郡主的蛇蝎心肠。
孰优孰劣,谁才是值得托付的良配,一目了然。
张沐瑶指尖冰凉地抚过纸面,心乱如麻。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毁了殿下。
那个在血雨腥风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男子,合该拥有更辉煌的前程。
可是……
那日在府中,郡主望向她时清澈的眼神,谈起殿下时自然的神态,真的都是伪装吗?
父亲,
她终于抬起苍白的脸,
容女儿……再好好想想。
这个夜晚,兵部尚书府的闺阁内,烛火彻夜未熄。
张沐瑶在锦榻上辗转反侧,那页宣纸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思绪。
直到晨曦微露,她依然睁着酸涩的双眼,在忠义与私心、真相与情谊之间,苦苦挣扎。
翌日清晨,张沐瑶仔细妆扮妥当,草草用过几口早膳,便心事重重地动身前往沈府。
她抵达沈府时,严初才刚起床梳洗完毕,正坐在铜镜前卖呆,琢磨着早膳能不能多争取到一个菜包子。
听闻小厮通报张小姐来访,先是惊讶,随即涌上一阵纯粹的欢喜。
拎着裙摆便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哒哒哒”地冲到了前厅。
“张小姐!”
才踏入前厅,一眼瞧见那道娴静而立、却眉间凝着轻愁的身影。
严初想也未想就小跑着凑了过去,语调轻快地唤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
“我已经让侍女去准备些茶水点心了,咱们边吃边聊哈~”
她热情地招呼着,虽然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来访,但待客之道,首要就是服务周到!
“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费心。”
张沐瑶迎上前两步,急忙婉拒,她此刻全然没有品茗用点的心思。
她抬眸,目光复杂地看向严初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下微涩,却还是道明了来意:
“沐瑶此行冒昧,实是想向郡主询问一些事情。”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那并非原稿,而是她昨夜依样临摹的,上面只抄录了原宣纸上几个结构最为奇特、不似寻常书写的字。
她将纸页递到严初面前,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
紧紧锁住严初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郡主……可认识这上面的字?可知晓,这究竟是何种字体?”
严初疑惑地接过纸张,垂眸看去。
然而,在看清楚上面字迹的瞬间,她心头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浓重了几分。
这横看竖看,就是她的字迹啊!
这个朝代的人,怎么会写出这些被简化了笔画的字?
而且,那横平竖直、缺乏毛笔韵味的硬朗笔画,
分明就是她当初嫌弃毛笔难用,一气之下撅断了笔杆,用折断的竹竿蘸着墨水写出来的“硬笔字体”!
跟这纸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咦?这不是我写的字嘛?”
严初想也未想,带着几分遇到“同款”的惊奇,脱口而出。
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穿越者……
可即便是穿越者,也不可能连笔迹都跟她完全相同啊!
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这歪歪扭扭、缺笔少画的字,就是出自她本人之手。
“张小姐,”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望向面色似乎有些苍白的张沐瑶,
“你这是从哪儿看见的呀?”
她这毫不犹豫、甚至带着点小自豪的承认,对于张沐瑶而言,不啻于寒冬腊月里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
从头顶猛地浇下,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冷僵硬。
“……这,当真是郡主的字?”
张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似是无法理解她为何能如此坦然。
“嗯呐!”
严初用力点头,甚至还主动解释道,
“我用不好那软趴趴的毛笔,就撅了笔杆子写,感觉顺手多啦!而且有些字笔画实在太多,写起来太麻烦,我就给简化了一下……”
说着,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我是不是很机智”的小骄傲。
发扬光大硬体简体字!
不过,她心里还是好奇得像是被小猫爪子挠着。
张小姐究竟是从哪儿弄来她这些字迹的?
她用那自制的统共也没写几回。
除了偶尔列个零食采购清单塞给小望舒,就是抄了几篇颂扬朝廷新政的打油诗让人散播出去。
再就是……那次为了理清思路,随手在纸上列举过轩王殿下的几桩。
难道是张小姐看到了那些打油诗,觉得这字体新奇,特意临摹来研究的?
没想到这简体字还挺有吸引力嘛!
多谢郡主如实相告。
张沐瑶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仿佛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掐灭。
每一次求证,每一个线索,都毫不留情地指向眼前这个笑得毫无阴霾的郡主。
事实胜于雄辩,她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为自己心中那个善良的郡主开脱。
沐瑶还有些事,便先行告退了。
啊?这就走啦?茶水点心都还没上呢!
严初面对张小姐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完全摸不着头脑。
只眨巴着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不解地望着那道窈窕身影决绝地转身离去,消失在照壁之后,留下满室疑云和一个空荡荡的待客厅。
咋了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