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阁”四字一出,周鸿瞳孔骤缩,脸上刚露出的震惊被他收敛。
道胜抚摸着腰间葫芦的手也微微一顿,眼中闪过精光。
向长虹似乎并未注意到二人反应,继续道:
“此剑经,乃我剑阁先辈于蜀山之巅,不避风雨,不惧雷火,直面煌煌大日,感其真意,整整十年,方才顿悟,最终创下!”
“此剑法至阳至刚,霸道无匹,剑出如大日巡天,带着焚尽万物的煌煌神威!
正因如此,刚极易折,对修习者体质、心性要求极高,即便是在剑阁之内,能真正练成并驾驭此剑者,亦是寥寥无几……”
说到此处,他目光再次聚焦于李丰衣,带着一种审视和笃定:
“我观你气血阳刚充沛,体魄根基初具至阳雏形,体内更隐有一股……炽烈内敛的潜能,极其适合《煌阳剑经》的修炼。”
他喘着气,郑重问道:“李丰衣,我欲将《煌阳剑经》传授于你,你可愿学?”
李丰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诱惑极大,向长虹的实力他亲眼所见,其镇派武学的威力可想而知。
但这突如其来的传承,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含义?
他迟疑了。
一旁的周鸿却忽然开口,直接替他做出了决定:“文甫,这门剑法确实很适合你,莫要推辞了。”
李丰衣本想说自己是用刀的,可周鸿的反应让他瞬间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再犹豫,对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向长虹,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谢前辈厚爱,晚辈……愿学!”
向长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释然的笑容。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微颤,示意李丰衣再靠近些。
李丰衣依言俯身。
向长虹勉力抬起右手,双指并拢,那指尖凝聚起一点温润的赤芒,如夕阳最后的光辉,轻轻点在了李丰衣的眉心。
“嗡——”
李丰衣只觉得脑海一震,仿佛有一轮微缩的的烈日撞入识海。
无数信息伴随着灼热的意念奔涌而至,瞬间填满他的大脑。
他“看”见无数个由纯粹光焰构成的小人,在他脑海中自行演化,姿态万千,挥洒着玄奥莫测的剑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伴随着独特的运劲法门和气血引导路线,如烙印般深深铭刻进他的灵魂。
更让他心惊的是,随着这些剑经奥义的涌入,他躯体深处,一股炽热能量竟微微躁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召唤,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流,与他刚刚接收的《煌阳剑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传承过程持续了约莫十息。
当向长虹的手指无力地垂落时,李丰衣脑海中已然多了一部完整无缺的剑经。
而向长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身体彻底软了下去,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进入了彻底的弥留阶段。
他的声音变得极低、极轻,仿佛梦呓,开始诉说起自己斑驳的过往:
“我生在巴蜀一个普通农户家,四岁那年,县里的地主和县丞勾结,强占了我家田产……”
“那年秋天,家里交不上税……爹被抓去服徭役,再也没回来……”
“娘身子弱,干不了重活,为了养活我……只能去做皮肉生意……没多久,就染了脏病,也去了……”
“那年,我六岁。大伯‘好心’将我接走,可转头就把我卖给唐门一个内门弟子,成了试毒的药奴……每日与毒为伴,生不如死……”
“好像过了两年,那唐门弟子被几位路见不平的剑阁之人所杀,其中一人看出了我体质特殊,便将我带回蜀山剑阁……”
“就这样……我留在剑阁,一直到十六岁,在剑冢第一次见到那尊古老的火麒麟雕像时……心有所感,领悟了《煌阳剑经》的真意,被阁主收为亲传弟子……”
“学有所成后,我下山历练,杀了当初那地主和县丞,每每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却总遭官府通缉……呵呵,这世道……”
“我二十四岁时,在泣血林见四个唐门弟子为捕捉碧鳞魔,竟抓了数名无辜猎户,割肉作饵。
我便怒而杀之!后来才知……其中一人是唐门门主之子……”
“剑阁与唐门也是因此彻底撕破脸……而且官府早对剑阁‘以武犯禁’不满……联手唐门围剿剑阁……剑阁差点覆灭,被迫封闭山门……”
“我是唐门与官府必杀的对象……为了不牵连剑阁,主动断绝关系,叛出师门……一路遭追杀,后来中了唐门奇毒‘碧落黄泉’……重伤濒死之际,逃到云岭,被红红所救……”
听到这里,后面的故事,李丰衣和众人也都大致清楚了。
向长虹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看向李丰衣,眼中带着恳求:
“当年大战……剑阁三大镇派绝学的传承雕像被毁……而其中的《煌阳剑经》,唯有我一人尽得真传……”
“希望……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将此剑经带回剑阁……不让其失传……”
“还……还有……若有可能……帮我……杀一个叫莫千行的叛徒……”
“他本是剑阁内门弟子……被官府和唐门收买……在决战前于饭菜中下毒……才致剑阁一败涂地……他如今……应在朝廷为官……”
李丰衣看着这位一生坎坷、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剑客,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许下承诺:“向前辈放心,晚辈若他日有此能力,必竭尽全力完成前辈所托。”
得到这句承诺,向长虹脸上最后一丝牵挂散去。
他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温柔地看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黎红绡,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凝固。
手臂彻底垂下,气息断绝。
“长虹——!!!”
黎红绡一直死死压抑的悲恸终于决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泪水汹涌而出。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黎霸天,眼中是一片哀莫大于心死的灰寂,声音嘶哑:
“大哥!我死后……求求你……将我和长虹……合葬在往生林……那棵三生树下……好不好?”
黎霸天看着自己小妹这般模样,这位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兄长的承诺,黎红绡脸上露出一抹凄然却又解脱般的笑容。
她最后贪婪地看了向长虹一眼,然后,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向长虹已然冰冷的额头上。
如同交颈鸳鸯,依偎在一起。
下一刻,她的身体微微一颤,气息消散殆尽,静静地追随着向长虹而去。
黎霸天闭上了双眼,虎躯微微颤抖,他知道小妹牙中藏着剧毒,但他没有阻止。
或许,这对犯下诸多恶行的她来说,已是最后的慈悲与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