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空荡荡的巷子。
风里,有血的腥味,有尘土的焦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醉凤楼残羹剩饭的馊味。
东方玄天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无声地贴着墙角的阴影,几个起落,便融入了青阳郡城深沉的黑暗。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黑狗客栈,那间小小的柴房,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亡的旋涡。
很快,王家的人,或者幽冥楼的下一批杀手,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蜂拥而至。
他必须走。
走得越远越好。
影七的本能,在他脑海中疯狂运转,将这座巨大的城池,解构成一幅由无数线条与节点构成的地图。
哪里有巡逻队,哪里是监控阵法的死角,哪里有可以藏身半刻的狗洞。
一切,清晰无比。
他穿行在屋檐与窄巷构成的迷宫里,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冷酷的精觉。
落地无声,动若鬼魅。
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了一座钟楼的顶端,像一尊黑色的石像鬼,俯瞰着这座灯火阑珊,却杀机四伏的牢笼。
四个城门的方向,冲天的气血之力与灵光,如同四根灼热的烙铁,死死钉在大地上。
王家,封城了。
每一座城门,至少有两名筑基境修士坐镇,配合城卫军的战阵,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出不去了。
东方玄天眼神冰冷,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既然出不去,那就不出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猎人,总以为猎物会拼命地逃向笼子的边缘。
他们不会想到,最聪明的猎物,会回到猎场的最中心,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舔舐伤口,磨砺爪牙。
他需要一个地方。
一个足够混乱,足够黑暗,连王家的手都伸不进来的地方。
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
“鬼市。”
两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轻轻吐出。
这是从地字杀手那破碎的记忆中,翻找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有用信息。
青阳郡城,有黑白两面。
白天的繁华之下,是夜晚的污秽。
鬼市,就是这座城最肮脏,也最自由的心脏。
那里,没有律法,只有一条规矩。
有钱,你就是爷。
没钱,你就是地上的蛆。
东方玄天调整了一下呼吸,从怀中摸出一件从地字杀手身上扒下来的,宽大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将自己的身形与面容,彻底笼罩。
然后,他纵身一跃,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
一炷香后。
他站在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尽头。
面前,是一堵爬满了青苔的,平平无奇的墙壁。
空气中,弥漫着尿骚与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东方玄天没有犹豫,伸出右手,在那湿滑的墙壁上,极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一长,两短。
这是鬼市的“敲门砖”。
敲错了,墙壁里会射出淬毒的弩箭。
敲对了……
“吱嘎——”
面前的墙壁,无声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血腥,药草,还有劣质丹药的古怪气味,从洞口里喷涌而出。
东方玄天一步踏入。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
洞顶,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磷光石,将下方照得一片惨绿,如同鬼魅。
一条浑浊的地下暗河,从溶洞中央穿过。
河的两岸,搭建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摊位和窝棚。
无数穿着斗篷,或者戴着面具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像一群孤魂野鬼。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压抑的争吵声,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噪音。
这里,就是鬼市。
东方玄天将斗篷的帽檐拉得更低,顺着人流,走进了这片光怪陆离的地下世界。
他的五感,在影七的本能加持下,变得无比敏锐。
左边摊位上,那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长刀,内部蕴含着一丝未被激发的庚金之气。
右边那个卖丹药的瞎眼老头,袖子里藏着三把淬毒的飞刀,杀气内敛。
迎面走来的那个妖艳女人,身上有至少五种不同的男人体味,但她腰间的香囊里,却藏着一只致命的蛊虫。
每一个人,都像一本写满了秘密和危险的书。
东方玄天目不斜视,径直朝着鬼市深处走去。
他需要钱。
大量的灵石。
用来购买疗伤的药材,布置隐匿阵法的材料,以及,一个能让他安心疗伤的,绝对安全的地方。
很快,他停在了一间名为“万宝楼”的铺子前。
这铺子,是整个鬼市最大,也最气派的建筑,用巨大的黑石垒成,门口站着两个炼气巅峰的彪形大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收购天材地宝,奇珍异矿,法器丹药!”
“童叟无欺,价钱公道!”
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
东方玄天走了进去。
铺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一股檀香与铜臭混合的味道。
一个山羊胡,三角眼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
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
但东方玄天却能感觉到,在这老者体内,潜藏着一股如毒蛇般阴冷的,筑基境的气息。
“客人,想买点什么,还是卖点什么?”
山羊胡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东方玄天,声音不咸不淡。
东方玄天没有说话。
他从怀中,将那柄从地字杀手身上缴获的,黑色巨镰,拿了出来,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
“砰。”
一声闷响。
巨镰之上,那股尚未散尽的怨魂之力与血腥煞气,瞬间弥漫开来。
山羊胡拨弄算盘的手,停住了。
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镰刃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轻鸣。
“残破的地阶下品法器,黑魂镰。”
山羊胡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
“怨气太重,煞气太深,器身还有三处裂纹,灵性大损。”
“最多,值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五十块下品灵石?”东方玄天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和稚嫩。
“呵呵。”
山羊胡笑了,那笑容,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
“年轻人,想什么呢?”
“是五块。”
“五块下品灵石。”
东方玄天笼罩在斗篷下的身体,沉默了。
山羊胡以为他被这个价格镇住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这东西,邪性得很,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拿在手里就是个祸害。”
“也就是我们万宝楼家大业大,有门路处理,才肯收。”
“五块灵石,不少了,够你在外面吃喝一个月了。”
“怎么样,卖不卖?不卖我可就……”
“这把镰刀,上一个主人,是个左撇子。”
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打断了山羊胡的话。
“他身高七尺三寸,左腿膝盖旧旧伤,所以他挥舞镰刀时,左脚发力会比右脚,慢上零点一息。”
“镰刀的握柄处,有三十七道划痕,其中二十一道,是他的指甲留下的。”
“因为他有个习惯,每次杀人前,都会紧张地,用右手的小指,抠挖握柄。”
东方玄天缓缓地,抬起头。
斗篷的阴影下,一双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山羊胡。
“我还知道,这柄镰刀,出自幽冥楼的地字级杀手,‘黑镰’之手。”
“而黑镰,就在一个时辰前,死在了城西的黑狗客栈。”
“老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啪嗒。”
山羊胡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那张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死死地盯着东方玄天,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些情报,如此精准,如此私密!
别说是他,就算是幽冥楼内部,也只有少数高层才知道!
眼前这个小子,到底是谁?
他杀了黑镰?
一个能单杀地字级杀手的存在?
冷汗,顺着山羊胡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看走了眼,是要死人的。
“呵呵……呵呵……”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
“这柄黑魂镰,品相完好,灵性十足,乃是不可多得的杀伐利器!”
他话锋一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老朽愿出……三百块下品灵石!不!五百块!五百块下品灵石收购!”
“我不想卖它。”
东方玄天的声音,依旧冰冷。
“我只想,借贵宝地,用一用。”
“我需要一间绝对安静,绝对不会被人打扰的密室。”
“还需要一些东西。”
他将一张写满了药材和材料的单子,推了过去。
“单子上的东西,给我备齐。”
“这柄镰刀,就当是定金。”
山羊胡看着那张单子,又看了看东方玄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知道,收留眼前这个煞星,就等于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他更知道,如果不答应,自己今天,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
他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大人请随我来!”
他亲自走出柜台,恭恭敬敬地,带着东方玄天,穿过铺子后堂,来到一处隐秘的书架前。
他转动机关。
“轰隆隆……”
书架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阴冷的石阶。
“这是本店最顶级的密室,用玄铁石打造,可以隔绝一切神识探查。”
山羊胡在前面引路,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您要的东西,半个时辰内,我一定给您送到。”
东方玄天点了点头,走下石阶。
就在他即将进入密室的瞬间,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山羊胡。
“老先生。”
“在……在,大人有何吩咐?”
“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
东方玄天的声音,幽幽传来。
“谁要是给我带来麻烦……”
“我就会,让他变成更大的麻烦。”
说完,他走进了黑暗。
轰隆。
厚重的石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山羊胡站在门外,浑身被冷汗浸透,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石门,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
密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东方玄天心念一动,一簇冰蓝色的气血之火,在他指尖燃起,照亮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这里,约莫十丈见方,四壁光滑,空无一物。
空气,冰冷而干燥。
很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盘膝坐下,将那柄缴获的,淬毒的匕首,放在膝上。
然后,他心神沉入体内,沟通那枚古朴的青铜小鼎。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体内的火毒,彻底炼化!
然而,就在他即将催动鸿蒙造化鼎的瞬间。
他手背上,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骷髅印记,猛地,灼烧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的,同源的气息,从印记中传来!
东方玄天猛然抬头,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石门,望向了外面!
又来了一个!
而且,这一次来的,不是一个。
是三个!
三个,与黑镰同级别的,地字杀手!
他们,已经进了万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