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通往的上郡官道上,赵光义领着几千魏军已潜行至城外山林,蛰伏数日。
随行的张归霸、张归厚兄弟几番请战:“赵都尉,何不直接冲杀进去,探个分明!”
赵光义摆手否决,目光紧锁远处的上郡城:“敌情未明,焉能莽撞?汉军若已得城,必有破绽;若仍在我军手中,则一切如常。我们如今在暗处,正可静观其变。”
他哪里料到,城中檀道济与王镇恶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汉军精锐尽数换上魏军衣甲,分守各处要隘。
郡丞赵普表面维持政务,实则已暗中投诚。
城中往来“百姓”,皆是王镇恶新募的士卒,因其入伍前本就是本地乡民,言行举止毫无纰漏,将一座被占之城扮得与往日无异。
上郡城门每日都照常开启,樵夫、商贩络绎出入。就连几个老农在城门外田间耕作,为一垄地界争执起来的场景都被赵光义远远瞧见。
可是连观数日,赵光义见城门开关有序,市井人流通畅,竟瞧不出半分异样。他心下焦躁,终于下令:“张将军,你带十余名亲兵先行入城探查。见到赵普,便知真假;若是陷阱,速退回报!”
张归霸闻言暗怒:“若是陷阱,我还能活命出来么!” 然军令难违,兼之他素来骁勇,当即点选亲兵,纵马直趋城门。
临近城门时,他故意加快马速,想要试探守军反应。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紧急军情!张归霸扬鞭大喝。
就在此时,一名魁梧樵夫正担着柴走进城门,见状不闪不避,反而将柴担一横,怒目圆睁:直娘贼!赶着去投胎么?在城门口也敢纵马,撞翻了老子的柴,你赔得起吗?!
旁边一个守城老卒忙上前劝解:常老三,休得无礼!这是军中的将军!
另一名士卒也陪着笑脸对张归霸道:将军息怒,这常老三就是个浑人,性子直,力气大,就靠卖这把子力气吃饭,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归霸见这樵夫言行粗野,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周围士卒的反应也无比自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冷笑一声,扔下一句,便催马入城,不再理会身后的骂骂咧咧。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城后,那“樵夫”常老三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然后轻松地挑起柴担,不紧不慢地跟着张归霸等人的方向,也重新混入了城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之间。
张归霸一路疾驰至太守府前,早有侍卫通报。
郡丞赵普快步出迎,神色凝重:这位将军,方才听闻你高呼有紧急军情,不知是何要事?将军又是从何而来?
张归霸下马,抱拳道:赵郡丞,末将张归霸,奉葛从周将军将令,率部前来支援上郡。现与我同来的还有上郡都尉赵光义,他正率领数千大军在城外林中驻扎。
他又顿了顿,急切地问道: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听闻汉军来犯,上郡何以保全?
赵普闻言,神色一凛,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张将军请随我来。
二人进入太守府后,赵普这才将檀道济授计之言娓娓道来:那日情况确实危急。汉军与田虎部突然在城外火并,我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率军死守城门,又说动田虎合击,这才勉强击退汉军。然汉军主力未远,仍在城西扎营虎视。
遂引张归霸登临西城,果见连绵营寨与“魏”字帅旗。张归霸彻底深信,暗骂赵光义怯懦无能。
探查既毕,张归霸辞行出城,在府门巧遇先行来到上郡的花荣、秦明。
秦明一见张归霸,想到自己已然降汉,神色顿时一僵,颇不自然。
花荣则心思敏捷,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张将军一路辛苦!赵郡丞已在府中备下接风酒宴,专为将军洗尘。军情紧要,然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稍作歇息,其他要事,明日再议不迟。”
张归霸不疑有他,慨然应诺。出城见赵光义后,他语带讥讽:“赵都尉畏敌如虎,驾着驴车倒是跑的快,不及赵郡丞远矣!城中万无一失,速速入城!”
赵光义虽觉不安,却在张氏兄弟催促下,引军向上郡城门行去。
马蹄踏在官道上,声声叩击着他的心。及至城下,他勒马细观,但见城门大开,守城士卒衣甲鲜明,行列整齐,却瞧不出半分破绽。
“许是我多心了……”赵光义心下暗忖,“赵普既然无恙,城防井然,或许汉军真的是无功而返。” 他虽这般想,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张归霸、张归厚兄弟在一旁,见赵光义于城门口逡巡不前,脸上皆露出鄙夷之色。张归霸不耐地催促道:“赵都尉,赵郡丞与花荣、秦明二位将军已在太守府内设下酒宴,专候我等!何必在此徒耗光阴?”
赵光义被他一催,只得压下疑虑,引军入城。
太守府内,果然觥筹交错,一派祥和。赵普见赵光义到来,快步上前相见。
赵光义执其手,情真意切地唤其表字:“则平!上郡得以保全,全赖你力挽狂澜!若此城有失,待我大哥归来,我……我真是百死莫赎啊!” 他提及兄长,语带哽咽。
赵普听得“大哥”二字,眼神微微一黯,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旋即恢复如常,满面春风地招呼众人入席:“二将军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诸位远来辛苦,快请入座!”
席间,花荣频频示意秦明向张归霸兄弟敬酒。秦明心中有事,举止难免僵硬,但在花荣的周旋下,倒也未露太大破绽。
酒过三巡,赵光义旧事重提,又问及上郡守城细节。赵普依计答道,多亏田虎深明大义,临阵倒戈,方能力保城池不失。
“田虎?”赵光义眉头一皱,疑心又起,“此人现在城中?”
“正在。”赵普从容应答,“已派人去请,片刻即到。”
话音未落,只听堂外一声豪迈大笑传来:“赵郡丞!在下来迟,恕罪恕罪!”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条大汉龙行虎步而入。此人身长八尺,面如噀血,眼泛精光,一部络腮胡须更添几分彪悍,正是那田虎。
赵普起身为双方引见。田虎与张归霸等人抱拳见礼,神色自若。赵光义却盯着田虎,冷不丁问道:“田大王,当日我突围时,你部下曾以箭射我,为何后来又助赵郡丞守城?”
田虎早已与檀道济反复推演过此节,闻言不慌不忙,将酒杯重重一顿,愤然道:“赵都尉不提也罢!那汉军自诩仁义,实则霸道无比!俺们兄弟拼死助战,他们却嫌俺们手脚不干净,抢了些许财货便要治罪,还要夺俺兵权!俺田虎岂是任人拿捏之辈?赵郡丞以诚相待,俺自然帮自己人!难不成去受那汉军的鸟气?”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投诚说成是利益冲突下的火并倒戈,语气激愤,倒有七八分像是真的。
赵光义仔细审视田虎,见其神情不似作伪,心下疑惑稍减,但那股不安感却愈发强烈,总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
然而,未等他深思,在花荣、秦明等人的连番劝酒下,宴席气氛愈加热烈,张归霸兄弟已是酒酣耳热,他自己也多饮了几杯,头脑有些昏沉。
正在此时,偏厅门帘猛地掀起,大汉前将军魏延按刀而出,声若洪钟:“哈哈,诸位,这接风宴可还满意?”
军师檀道济缓步跟随其后。几乎同时,脚步声大作,关胜、魏文通、王镇恶等汉将引甲士从外涌入,瞬间将宴席团团围住,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张归霸惊得酒醒了一半,猛地站起,环视四周,这才彻底明白已中奸计!他怒火攻心,想起这一切皆由赵普主导,暴喝一声:“赵普老贼!” 竟挥起醋钵大的拳头,直扑身旁的赵普。
眼看拳头将至,斜刺里一只大手如铁钳般稳稳架住了他的手腕。张归霸定睛一看,正是日间在城门口与他冲突的那个魁梧“樵夫”!此刻他已换上汉军戎装,目光锐利,气势逼人。
“是你!”张归霸惊怒交加。
常遇春冷哼一声:“正是你常遇春爷爷!”话音未落,另一拳已如闪电般击出,正中张归霸胸口。
张归霸只觉一股巨力涌来,闷哼一声,踉跄倒退数步,撞翻席案,未及挣扎,已被涌上的汉军士卒按倒在地,捆缚起来。
再看其弟张归厚,早已烂醉如泥,伏于案上不省人事。
赵光义面如死灰,他未曾试图反抗,只是死死盯着赵普,痛心疾首地质问:“则平!我赵家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叛我大哥?”
赵普面对旧主诘问,面露惭色,嘴唇翕动,一时竟无言以对。
檀道济上前一步,挡在赵普身前,目光如炬直视赵光义,朗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赵郡丞乃为保全一城百姓与将士性命,弃暗投明!似你这等大难临头只顾自身逃遁,置满城军民于不顾之人,有何颜面在此质问忠良?”
这番话义正词严,说得赵光义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檀道济随即挥手:“带下去!”
待赵光义等人被押下,魏延看着眼前兵不血刃便解决数千魏军的场面,不由得拍掌大笑,对檀道济由衷赞道:“妙哉!军师一番筹谋,几句言辞,便胜过万马千军!不仅夺了城池,更收了人心,连带着将葛从周派来的援军也一口吞下。我魏延,今日算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