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奋的余烬彻底冷却,像寒冬里燃尽的炭火,连最后一点余温都消散殆尽,只留下一堆冰冷易碎的灰烬。
苏晓瘫在粗糙的岩石上,四肢软得如同抽去了筋骨的绸缎,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 指尖还残留着之前抠抓岩石时的刺痛,指甲缝里嵌着深灰色的石屑,与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一起,形成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灵魂像是被那无尽的 “贪念” 狂风过境,所有关于 “自我” 的印记都被洗劫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空洞、疲惫的躯壳,在崖底刺骨的寒意中微微瑟缩。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疲惫,胸口起伏如同使用多年的破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要牵动全身的力气,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刮得喉咙又干又疼,连带着胸腔都泛起一阵闷痛。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反而让感官变得异样清晰 —— 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清晨,空气中的尘埃被彻底冲刷干净,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格外分明,连细微的声响都能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岩石粗粝的纹路,每一道凸起都像钝刀般硌得后背生疼,之前被磨破的伤口在这种清晰的触感中,痛感被放大了数倍,丝丝缕缕地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连骨髓都在隐隐作痛;
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搏动,“咚 —— 咚 ——” 的声音在寂静的崖底格外清晰,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老旧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每转一圈都可能卡死,随时会戛然而止;
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魔气特有的腥甜气味 —— 那气味像腐烂的花瓣混合着铁锈,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混杂着岩石的土腥味,令人胃里翻江倒海,只想作呕,却连抬手捂住口鼻的力气都没有。
更清晰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魔气。
它们像阴湿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四肢、脖颈,甚至贴着皮肤钻进衣物缝隙,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黑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肌理,沿着血管游走,带来一种生命力量正在被缓慢抽离的错觉 —— 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在逐渐凝固,从指尖到心脏,一点点变得冰冷;
体温在一点点下降,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每一个念头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如同在粘稠的泥浆中行走。
死亡并不总是轰轰烈烈的。
它此刻正以一种寂静的方式,在她这具凡躯里悄然蔓延。
像冬日傍晚悄然降临的黑暗,没有惊天动地的预兆,没有撕心裂肺的声响,却带着无可阻挡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向心脏聚拢,一点点吞噬着她残存的生机。
意识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象渐渐蒙上一层灰雾,崖底的魔气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黑影,在她视线里晃动、聚拢,像一群等待分食猎物的乌鸦。
她就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残存的思绪,让她浑身一颤。
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魔渊崖底,死在这位仙尊对抗自身魔气的余波里,像一个被随手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连一句悼念都不会有人提起。
她的穿越,没有带来惊天动地的奇遇,没有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反而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 “容器”,一个被用来承载痛苦的工具。
她的存在,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连结局都如此潦草,如此可悲。
就在这时,一段早已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在她空寂的脑海中浮现 —— 没有魔气的扭曲,没有欲望的裹挟,只有最纯粹、最温暖的画面,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那是穿越前无数个平凡夜晚中的一个。
她窝在客厅柔软的米色沙发里,沙发垫被她常年坐的位置压得有些凹陷,带着她熟悉的温度。
怀里抱着半包刚拆开的番茄味薯片,包装袋的 “哗啦” 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次伸手拿薯片,都能听到薯片碰撞的清脆声响。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轻松搞笑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和观众的掌声透过耳机传来,像朋友在耳边说笑,驱散了夜晚的孤独。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光,橘色的路灯、蓝色的商铺招牌、红色的车灯,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光斑,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街道上车流驶过的 “呼呼” 声,混合着邻居家传来的电视声,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画卷。
空气里弥漫着薯片的咸香,混杂着茶几上热牛奶的奶香,还有一种…… 叫做 “日常” 的、令人安心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是平凡生活的味道。
那么普通,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 —— 没有神器的耀眼光芒,没有权柄的诱惑,只有最琐碎的日常,最平淡的幸福。
此刻回想起来,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那份平凡的温暖,那份触手可及的安宁,那份可以随意抱怨外卖迟到、吐槽游戏卡顿、甚至因为追剧熬夜而被妈妈唠叨的自由,此刻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曾经无数次嫌弃这样的日子太过平淡,渴望着小说里那样刺激、精彩的生活,渴望着与众不同的人生。
可直到此刻濒临死亡,才明白那份平淡背后,藏着多么珍贵的幸福 —— 那是不必担心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安稳,是可以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是有人牵挂、有人陪伴的温暖。
眼眶骤然一热,温热的液体迅速充盈了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魔气带来的冰冷、伤口带来的疼痛,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 不是因为恐惧死亡,也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恸与…… 不甘。
她还没有好好道别。没有对下班回家的父母说一句 “我回来了”,没有对电话那头的闺蜜吐槽新出的电视剧剧情,没有来得及吃完冰箱里剩下的半盒冰淇淋,甚至没有机会再打开一次那个陪伴了她多年的游戏账号,看看里面的角色是否还停留在她离开时的场景。
那个有 wi-Fi、有外卖、有平凡烦恼却也充满烟火气的世界,那个她曾经嫌弃却无比眷恋的世界,她还没有好好告别。
她甚至还没有真正活过。
没有去看一次海边的日出,感受第一缕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
没有去爬一次向往已久的雪山,站在山顶俯瞰云海翻腾;
没有体验过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热血,没有感受过被人坚定选择的幸福,甚至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她的人生,像一本刚翻开几页的书,里面还满是空白,就要被强行合上,连书写结局的机会都没有。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从她眼角滑落。
顺着鬓角凌乱的发丝,划过沾着灰尘和血迹的脸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最终,这滴泪水没入颈间的衣物中,只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像一个冰冷的吻。
这滴泪水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与不甘,像一颗坠落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了一瞬,便消失不见,却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也就在这滴泪水滑落的瞬间,那股一直维系着她生命、微弱却坚韧的清凉灵力,似乎极其轻微地…… 波动了一下。
不是增强,也不是减弱,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般的震颤。
灵力的流动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滞涩,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但那一瞬间的波动,却像投入寂静房间的一根针,在崖底的死寂中留下了难以忽视的痕迹,连周围缓慢流动的魔气,都似乎停顿了一瞬。
一直闭目静坐、专注对抗体内魔气的云澜,倏然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惊扰的蝶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那双依旧翻涌着猩红与混乱的眸子,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落在了苏晓苍白的脸上 ——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沾满了灰尘,却因为那道泪痕,多了一丝鲜活的、属于 “人” 的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一道尚未干涸的泪痕上,泪痕在她灰败的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道浅淡的伤疤,又像一道唤醒沉睡意识的光。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野兽般的审视。
仿佛在观察一件本应按照预期无声碎裂的器物,为何会突然出现异常,为何会渗出如此…… 不符合 “容器” 设定的液体。
那眼神里带着困惑,带着探究,像科学家在观察一个未知的实验现象,却唯独没有人类该有的共情,冰冷得如同崖底的岩石。
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底的猩红,似乎在看到那道泪痕时,微微黯淡了一瞬,像燃烧的火焰被风吹过,出现了一丝摇曳。
苏晓迎着他的目光,意识在涣散的边缘艰难徘徊。
她想开口,想再说一次 “活下去”—— 不仅是对自己说,也是对眼前这个被魔气折磨的仙尊说;
想问问他是否也曾有过想要珍惜的平凡,是否也曾有过不愿失去的温暖;
想告诉他,平凡的幸福,比任何神器都更珍贵。
可她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 “嗬嗬” 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徒劳地挣扎。
身体的虚弱、灵魂的疲惫,让她已无力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视线渐渐模糊,任由死亡的寒意继续蔓延,任由那道冰冷的目光,成为她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印记。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她仿佛漂浮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一边是温暖的过往回忆,那里有她眷恋的生活,有她未完成的遗憾;
一边是冰冷的死亡深渊,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而云澜的目光,就是连接这两端的、唯一的绳索 —— 冰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让她在沉沦与清醒之间挣扎。
只有那滴泪水的回响,还在识海深处轻轻震荡,像一首未完成的歌;
还有一道冰冷探究的视线,在这濒死的寂静中,与她残存的意识无声地对峙。
崖底的魔气依旧在 “滋滋” 流动,却仿佛也在这一刻放慢了节奏,像是在等待着这场对峙的结局 ——
是她彻底沉沦,化作崖底的一缕尘埃;
还是出现新的转机,让这具濒死的凡躯,在仙尊的劫难中,寻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