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青石板路被秋阳晒得发烫,卖糖画的老匠正往铜锅里添麦芽糖,忽听得街角茶棚里炸开一声喊:快看!
刑部的告示!
人群如潮水般涌过去。
云苏微掀开车帘时,正见那黄纸告示被风卷起一角,二字刺得她瞳孔微缩。
七殿下素日疯癫,如今竟对东宫下此狠手......
那焦黑令牌上的纹路,和太庙那邪物如出一辙,当真是因果报应!
碎语像针芒扎进马车缝隙。
云苏微指尖按住袖中系统界面,热成像扫描已启动——三日前她在御书房见过那半块令牌,绳结螺旋双扣的紧密度在扫描图里泛着幽蓝,分明是火起前被人反复拉紧三次。
王妃,该上朝了。车夫老周的声音从外传来。
太极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云苏微刚跨进门槛,便撞进满殿的压抑。
皇帝摔碎的茶盏还在案角淌着残茶,离玄烬正伏地痛哭,涕泪把青石板洇出深色痕迹。
逆子!皇帝拍案的手在发抖,朕念你母妃早逝,纵你疯癫二十年,你竟弑兄夺位?
离玄烬突然抬头,眼尾红得滴血。
他抓起案上玉笏,朝着站在最前的韩正言砸去:谁说我疯?
我要见母后!
母后说过,等我长大,她会来接我......玉笏砸在韩正言脚边,碎成三截。
满朝哗然。
礼部尚书踉跄后退半步,朝服金线在地上拖出褶皱;御史大夫摸着胡须直摇头,连说;唯有云苏微垂眸盯着离玄烬发间晃动的青玉簪——那是她前日亲手替他挑的,此刻正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撞击后颈,在皮肤上蹭出红痕。
殿下!她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
离玄烬猛地转头,眼底的癫狂像被泼了冷水,瞬间凝成一潭混沌。
她上前半步,用衣袖遮住两人交叠的影子,指尖快速在他掌心划了个字。
离玄烬的抽噎声顿了顿,接着哭得更凶,连腰带都挣散了半幅。
云苏微退后半步,袖中系统弹出令牌的三维模型,螺旋双扣的勒痕在虚拟空间里清晰可见——这绳结手法,分明是太子当年教小宦官们扎宫灯用的。
退朝时,她的绣鞋碾过满地碎玉。
离玄烬被两个宦官架着往外拖,发梢沾着鼻涕,嘴里还在喊。
路过她身边时,他忽然不经意撞了她手肘,掌心塞来团温热的纸团。
云苏微捏着纸团进了偏殿,展开是离玄烬的字迹:旧井骸骨齿龄与十年前失踪的太医院杂役相符。她指尖微颤——十年前太子妃难产,太医院曾有三十名杂役因被活埋,如今这些骸骨,分明是有人要把水搅得更浑。
午后的东宫废墟还泛着焦糊味。
云苏微踩着断梁进去时,两个守夜的士兵正蹲在墙角啃馒头,见了她慌忙行礼:医正大人。她点头,目光扫过满地黑炭——内室角落有三具女尸,蜷缩成虾米状,衣料虽焦,身形却比火场逃生的人更完整。
抬到亮处。她摘下手套,指尖按上第一具女尸的下颌。
撬开嘴时,鼻腔里没有半星烟灰。
又掀开衣襟,用银针挑开喉管——肺部干得像晒了三天的陈皮。
不是被烟熏死的。她低声自语,从系统仓库取出白色药粉撒在地面。
浅灰色痕迹如蛛网蔓延,三道拖行印记从内室直通侧墙。
她顺着痕迹摸过去,指甲刮过砖缝,带出半粒褐色药渣。
系统扫描瞬间弹出比对结果:与王府老仆安神汤中的酸枣仁、夜交藤成分完全一致。
云苏微心口一紧——这方子是她半月前为离玄烬旧部开的,药方记录只在御药房留过底。
御药房的门虚掩着。
周良的尸身停在药柜前,五脏萎缩成拳头大的黑块,舌苔上的绿斑像爬满了苔藓。
云苏微屏退左右,指尖按上他眼皮,系统记忆回溯功能启动。
瞳孔里的影像像被揉皱的绢帛,逐渐清晰:青灰色砖地,一只戴玄色手套的手捏着药杵,正在研磨朱砂。
镜头上移,袖口绣着双头蛇纹,左手小指齐根而断。
药杵突然顿住,那人侧头看向画外,唇形微动:夜......枭......
夜枭?云苏微猛地松手,周良的眼皮啪嗒合上。
她记得典籍里记载,夜枭是太子旧部,十年前随禁军教头战死,可这影像里的人分明活着。
城南影卫训练营旧址浮现在脑海——那里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得只剩断墙,最适合藏活口。
夜幕降临时,苏济堂后院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云苏微正对着烛火擦拭银针,窗纸被指尖戳破个小洞,宝儿的声音从外飘进来:医正大人,奴才给您送东西。
她开了窗,宝儿像只受惊的耗子窜进来,塞给她半幅炭笔地图,手还在抖:奴才听见夜枭和人说,火要烧得慢,人才会往里冲......还说,七王妃最重证据,就让她查个够。
云苏微展开地图,废弃戏台的标记被炭笔圈了三道。
她盯着那圈痕冷笑:他们不怕我查,是因为觉得我查不出真相背后的。
第二日午时,城南戏园飘着苦杏仁味的脂粉气。
云苏微裹着灰布衣裙站在后台,鬓边斜插朵蔫了的红绒花。
班主柳三弦正用鸡毛掸子扫妆台,抬头见了她,眼神闪了闪:哪来的叫花子?
她摸出金钗搁在妆台上,金器撞出清响:听说你能让人换了脸。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喧哗。
她掀开门帘望去——离玄烬披头散发冲进东宫废墟,手里举着半本烧焦的账册,嗓子哑得像破锣:你们烧了我的证据!
但我记得!
那晚送汤的是东宫内侍!
绳结打法只有太子会!他撕扯着衣襟,心口狰狞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白,你们要我疯?
我给你们真疯!
人群骚动起来,有好事者扔了烂菜帮子过去。
离玄烬却像没知觉似的,扑在焦土上啃了口黑炭,含糊不清地笑:甜的......母后做的糖人,也是甜的......
云苏微望着那团疯癫的背影,唇角微扬。
她转身看向妆镜,指尖抚过脸上的易容膏——今夜的戏,该唱《焚香记》里的一折。
那些躲在幕后的人,该上台了。
晚风卷起戏台的布幔时,她摸了摸袖中那半幅地图。
东宫废墟的焦灰还未扫净,月光下像铺了层黑霜。
她盯着那片废墟看了许久,对跟来的小药童说:明日带几桶水来,把灰压一压。
小药童应了,却没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等水浸透焦土,那些被大火掩盖的脚印、被高温扭曲的木梁走向,都会在潮湿中显露出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