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马蹄声裹着阴云压来,云苏微站在扬州城楼最高处,指尖被那枚带蛇纹的青铜印模硌得生疼。
雨丝混着江风灌进领口,她望着远处翻涌的浪涛,忽然想起三日前堤坝溃决时,百姓抱着门板在洪水里沉浮的哭嚎。
王妃。影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湿重的披风扫过她鞋尖,殿下让您去书房。
云苏微转身时,发尾沾了水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盯着影十三脸上未擦净的泥痕——这是密探出任务的标记,你方才说,殿下烧了半柜子密函。她的声音比江风更冷,他是不是早知道会有人盗用印戒?
早知道堤坝会炸?
影十三垂眸,喉结动了动。
城楼角铃被风撞响,脆响里他终于开口:三日前殿下让属下去盐仓埋罗盘时,说过若王妃查得太顺,反而不像真的他抬头时眼底有无奈,殿下说,若您知情,便演不出惊怒之态——那些盯着您的眼睛,要的就是您慌了阵脚。
云苏微攥紧印模的手骤然发颤。
原来从她在盐仓发现火药残屑开始,从她追着裴怀瑾查账开始,每一步都踩在离玄烬画好的格子里。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系发绳时,指尖在她后颈多停了半刻——那时他是不是就在想,要如何把她变成最锋利的刀?
七王府书房的炭盆烧得噼啪响。
离玄烬靠在书案后,玄色锦袍被火光映得泛红,像浸了血。
他正在拆看军报,抬头时眼尾微挑:怎么,气我没提前交底?
云苏微将印模拍在案上,你说有人盗用令牌,可影十三说你故意放了假账。她逼近两步,百姓中毒、堤坝溃堤,这些人命,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离玄烬放下军报,指节抵着下巴笑了:我若提前告诉你,你此刻的眼神便不会这么灼人。他起身绕过书案,指尖抚过她发间沾的雨珠,那枚戒指是三个月前被刺客抢走的,我在里侧嵌了追踪香。他从袖中摸出块焦黑的木牌,上面用金漆画着细若蚊足的符文,昨夜影十三传回消息,这东西现在正绑在西疆商队首领的手腕上。
云苏微瞳孔骤缩。
她在盐仓发现的火药残屑,裴怀瑾扇坠上的工坊印记,原来都是他刻意撒下的饵。所以你让我查,是要借我的手,把水搅得更浑?
不全是。离玄烬的指腹擦过她紧绷的唇角,我需要你看到真相——不是账本上的数字,是这潭污水里沉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重得要捏碎骨头,你以为我不想救那些百姓?
可我若在堤坝炸前动手,幕后黑手就会缩成乌龟,再难揪出。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说我狠,可这天下的狠人,哪个不是被逼出来的?
云苏微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装傻流口水的模样——原来最狠的不是他的手段,是他藏了十年的耐心。
地牢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裴怀瑾蜷缩在草堆里,指甲缝里全是血,墙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盐路图。
云苏微举着火把凑近,看见图上三十万引私盐的标记,终点全在西北三镇——那是瑞王的封地。
你父亲当年造假账,是为了填边军空饷。云苏微的声音像冰锥,你接手后,把私盐换成战马铁器,要替裴家养一支私军。
裴怀瑾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石壁上碎成刺:太子逼死我爹时,说律法公正;瑞王抢我盐场时,说祖产充公他踉跄着爬起来,血手抓住她袖口,你以为我想炸堤坝?
是瑞王的人往盐里掺了梦欢草,说死几个贱民,正好嫁祸七王
云苏微的火把晃了晃。
梦欢草慢性中毒的症状,正是她这两日在救治的高烧抽搐——原来从盐商掺假开始,瑞王就布好了局,既要毁她清誉,又要坐实离玄烬勾结边军的罪名。
那枚带蛇纹的印戒......裴怀瑾突然压低声音,是瑞王的暗卫送来的,说照着这个刻,出了事有七王兜着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
燕九娘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绣着捕快纹的披风滴着水:审完了?她扫过墙上的血图,眼底闪过痛楚,我去查西北商队的货单。转身时又补了句,你劝劝殿下,别把自己当棋子。
夜更深时,离王府议事厅的烛火亮如白昼。
离玄烬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江南驻军统领,右手边是户部派来的查盐使。
云苏微缩在屏风后,听他有条不紊地下令:以抗洪为名,接管沿江二十个哨卡;让影十三放风,说先帝密诏藏着盐政改制的真相......
殿下这是要掀桌子。驻军统领摸着胡子笑,三十年前盐政改制,动了多少老臣的奶酪?
不是掀桌子。离玄烬的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盐引,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跪了十年的规则,全是废纸。
云苏微退到廊下时,后颈突然一热。
离玄烬的大氅裹住她肩头,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不是连我都算计。云苏微转身,额头抵着他胸口,若有一天你骗我......
不会。离玄烬扣住她后颈,力道重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我可以骗天下人,但不会骗你。他的声音哑得发颤,你是第一个看穿我装傻的人,是第一个敢拿银针戳我脖子的人......他低头吻她发心,你是唯一能让我动心的人。
晨雾未散时,许怀安跌跌撞撞冲进院子:王妃!
下游村落又有百姓犯病,症状比之前更凶!
云苏微抓起药箱要走,却被院外的马蹄声惊得顿住。
她推开院门,只见东边官道扬起遮天烟尘,黑甲骑兵如潮水般涌来,最前头的骑士手腕上系着块焦黑木牌——正是离玄烬给她看的追踪香标记。
而他腰间挂着的青铜印戒,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蛇纹活似要择人而噬。
报——玄鳞卫到!门房的喊声响彻全院,为首者自称奉瑞王令,要入城缉拿叛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