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清被她娘抓着,浑身滚烫的听她娘讲课时,蛰伏了一天的陈婉月,也抓住了赵娘子落单的机会。
彼时赵璟去送赵大伯和赵大娘回家,香儿人小熬不住夜,已经回屋歇着了。赵家挂着红灯笼的院子里,只有赵娘子左看看又看看,查漏补缺。
陈婉月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将赵娘子喊出来的。
她不敢进赵家,怕一会儿赵璟回来,将他堵在家中。到时候他怒气上来,打她一顿,她可躲不过去。
还是让赵娘子出来吧,到时候看见赵璟回来,她就跑,赵璟肯定抓不住她。
赵娘子看见陈婉月就头皮发麻,她原本想装看不见,可陈婉月胆子大,竟然开口唤她。
再把邻居们吵醒了就不好了,到时候传出闲话去,说是她不中意婉清,还中意原来与璟哥儿订婚的陈婉月,那不是在他们婆媳中间下蛆么?
想到这一点,尽管心中百般不情愿,赵娘子到底是走出了家门。
“婉月啊,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赵娘子看着陈婉月,眉目间都是狐疑与不解。
若说陈婉月是因为璟哥儿与婉清要成亲了,难过的睡不着觉,或是临时生了悔意,赵娘子是绝对不信的。
这姑娘与璟哥儿定亲几年,赵娘子即便没那么了解她,日常到底是多留意她两分,自认对她也是有两分了解的。
许是因为她一直没开窍,亦或是璟哥儿的长相品性并不符合她的喜好,她对于璟哥儿,没有一般姑娘家会有的爱慕,而是将璟哥儿当成一个炫耀的工具,来彰显她的与众不同。
她不欢喜璟哥儿,却又坦然接受这门亲事,因为她喜欢这门亲事带给她的附加好处。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赵娘子才不解她何以说退亲就退亲,还能转身就与旁人定亲。
琢磨了许久,她有了两个能说的过去的解释。要么,就是婉月心仪李存,对李存动了芳心;要么,就是她觉的,李存能带给她,璟哥儿再不能带来的“荣耀”。
不管是那个原因吧,总归婚事都解除了,赵娘子也不想继续去深究。
但她不追究陈家的反复无常,也希望陈家三房与老宅诸人,以后再不要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她以为这是默契,熟料,仅只是她一人的想法?
赵娘子声音略冷了两分,“天晚了,你快回家吧,夜里冷,再把你冻病了。我也要回去了,明天是璟哥儿迎娶你堂姐的大喜日子,我明日一早得起呢。”
“婶子,你先别走,你听我说句话。”
“我不听了,忙了几天了,累得慌,我得赶紧回去歇一歇。”
“若我要说的事情,恰和我堂姐有关,婶子也不听么?我劝婶子还是听听吧,若不然,误了大事怎么办?”
嘴上说着唬人的话,陈婉月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落在赵娘子身上。
陈婉月有好些年不见赵娘子了,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她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很快,她就闭了眼,被收敛下葬。
念及上一世赵娘子是个死人,陈婉月心中一抖,无端害怕起来。
她垂下头看了看赵娘子的影子,好在今晚有月亮,好在赵娘子是有影子的。那她就是个活人,她不应该惧怕。
但是,上一世这时候,赵娘子不是病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么?
因为什么病的,陈婉月也记得。
赵家给出的聘礼,她家里不太满意,所以闹起来了。
赵家给的聘礼是随大流,当时村里结婚娶媳妇的人家,给的都差不多,不存在谁多谁少,谁压谁一头的事情。
但别人家能和赵家比么?
赵家可是出了一个秀才的!
赵秀才在世时,开私塾挣了不少银子,赵家的家底是有的,不舍得拿出来娶媳妇,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他们家。
当时正值曲三叔家的小孙子树生去了,曲三婶子疯了似的,整天坐在他们几家门口大哭大骂。她急欲摆脱被人议论的处境,私心里虽不满,却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想着尽快出嫁,好离开陈家。
她爹娘和祖母却不愿意,背着人,私下里偷偷找到赵家。
当时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赵娘子被气住了,病的起不来身。
这门亲事差点就毁了,是赵大伯从中转圜,她才顺利嫁了过来。
她出嫁当天,赵娘子瞧着倒是精神不错。可晚上亲朋一走,赵娘子就躺下了。
当时都该入洞房了,赵娘子出了这桩事,赵璟火急火燎的,找人帮忙去请大夫,惊动了赵家的族人来。
就有人说,“这媳妇怕不是与家里相克。还没进门,就把九婶子气病了;她一进门,婶子就倒下了,且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娶这媳妇,怕是娶了个冤家。”
她气性上来,当时就与人吵了一架。自然没吵赢,蒙着头在床上哭了一晚上。
赵璟当天晚上没回来,她更加恼火,便连他们所有人都恨上了。
又一天,赵娘子的病情略有好转,催着她与赵璟回门。
彼时她心里有气,就说,“婆母病着,这门不回也罢。”
本就是气话,熟料赵璟竟接住了,还真就不回了。婆母劝了两句,见赵璟铁了心如此,竟也不再劝。
她愈发生气,只把这火压在心里,暂时不发。
又两天,赵璟要去县城的墨香斋,留香儿与她娘煎药。
当时赵娘子开口,让赵璟带她去县城散散心,想买些什么零嘴,也买些回来。赵璟以他是去做正经事为由,一口回绝,赵娘子便不提此事了。
陈婉月不以为这是赵娘子为她好,她觉得这是赵娘子在做戏。被赵璟驳了面子她更气,把这气归咎于赵娘子不安好心,故意离间他们的夫妻关系。
气上心头,她趁着香儿去茅房,从灶房的一个纸包里,直接抓了一把药草放进去。
早先她和赵璟未成亲时,她注意到了,不管是香儿还是赵璟,每次熬药,都会从纸包中取一些放进罐子一起煎。不多取,只一根或是两根,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存着报复的心,抓了一把直接丢进去里。
她不知道的是,那纸包中装的是次一等的参须,是赵娘子守孝期间吊命用的东西。
而她这次气恨了,大夫另外开了药,格外忌讳用参须或参片。因为赵娘子的身子虚不受补,还因为参须与此番的药效相冲,若服用后果难料。
陈婉月不知道这些,她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结果可想而知。
赵娘子喝了药后,口喷血箭。她甚至都没等到赵璟回来,便到了弥留之际。
她与赵璟成亲不过十天,赵璟丧母。
赵娘子一去,她和赵璟险些和离。
是陈家坚决不容她,且她也跪在赵大伯、赵大娘、二伯娘等几位长辈面前哭求,说她是无心的,她不小心蹭掉了纸包中的东西,为防浪费才放进去的;她有罪,她愿意为自己的过错恕罪。
她到底是留了下来,但与赵璟过成了一对怨偶。
两人的日子,真应了成亲那日,赵家族人说的一句话,“娶她是娶了个冤家进门。”
心里转过这许多事情,再看赵娘子白皙红润的面色,陈婉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
她祖母过来提退亲时,还说赵娘子面色蜡黄,不是长寿之兆。
可不过是改娶堂姐过门,赵娘子就面色大好了,难道堂姐真旺他们家?
管它是不是,总归她不允许!
陈婉月眨眨眼,与赵娘子说,“这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您之前对我好,要我一直瞒着您,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等赵娘子开口,陈婉月说,“我不诓您,若这事儿是我胡诌的,我天打雷劈。婶子,我与您说实话,我堂姐不孕。”
赵娘子看傻子一样看她,“你堂姐还没成亲嫁人,你就知道她不孕了?她要是成亲几年还没孩子,你说这话我信。但现在,我只觉得你在胡扯。”
陈婉月举起两根手指来,“我真敢发誓婶子,真的。”
“这事儿发誓也没用,你得有证据。”
可陈婉月去哪儿找证据?
她有证据,就是堂姐上辈子与李存成婚十年,却没有诞下一儿一女,这还不足以证明堂姐不孕的?
但这话现在肯定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
陈婉月就胡编,“我有一次去县城,碰巧看到我大伯母带着我堂姐去药堂,我心里好奇,就跟过去看了看……”
陈婉月一通胡编乱造,只把堂姐与赵璟成婚这事儿,说成是大房别与居心。且他们还准备等堂姐与赵璟成亲一段时间后,就让堂姐假孕,然后借口孕吐的厉害,直接回娘家养胎,等十个月后再抱个孩子回来。
为了取信于人,陈婉月连大房在县城买宅子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这件事赵娘子已经知道了,还添油加醋说,“您若不相信我说的话,您可以亲自去县城打听。就在织造坊那一片,一套两进的宅子,收拾的可气派了。我大伯娘买这宅子,就是给我堂姐假孕准备的……”
陈婉月言之凿凿,赵娘子有一瞬间,还差点信了她的话。
因为有时候都是假话容易被人戳穿,都是真话,也会让人怀疑,只有这真真假假的话,才最能取信于人。
也碰巧了,赵娘子还真知道,陈家在县城买了套两进的宅子,位置就在织造坊。
但很快,赵娘子的理智又回来了,“这绝对不可能!陈松和素英两口子,绝不是这样的人。婉月啊,你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能这么恶毒,把一个大姑娘编排的这样面目全非,你让婉清以后怎么做人?”
“你给我走,走远一点,以后再也不要来我家了。”
“娘,大晚上的,您在与谁说话?”
赵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原来他竟是送完人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好在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陈婉月摆出要走的模样,嘴里却依旧在说,“婶子,我这些话,出我的口,入您的耳,您可不要再往外传了。那也是我堂姐,我也心疼她。她只是一时想歪了,才走差了路。等她嫁过来,您好生管束她就是了……”
眼瞅着赵璟脚步越来越快,转眼就到跟前,陈婉月撒丫子就跑。
临跑走前,借着头顶的月光,陈婉月看见赵娘子被气的脸色铁青,心中顿时满意。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是为了让赵娘子相信她的胡诌,与大房大闹一通么?
不是!
她是为了气坏赵娘子!
赵娘子的身子不能受气,之前就是因为她家的要求过分,才把她气病了。
此番忙碌赵璟的亲事,她又劳累过度,两下一起发作,不求赵娘子不能病倒在床。
她倒是想让赵娘子一死了之,赵璟归家守孝,但是,赵娘子一时半刻怕是死不了。
不过无妨,以后她隔三差五过来一趟,争取不让赵娘子的情况好转。指不定时日久了,就真把赵娘子拖死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赵娘子本就是必死之人,早死对她是解脱,晚死对她来说才是折磨。
所以她这是行善,地下的赵秀才若知道了,也该谢她。
陈婉月走后,赵璟到了跟前。
他看见她娘面色铁青,气的喘不上气,骇了一跳,扶着他娘赶紧往家走。
赵娘子是真气住了,等身子略舒坦一些,就忙不迭的的把陈婉月的话说给了赵璟听。
“这不是害人么!这闺女心思怎么这么毒!她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但若她把话说给旁人听,可如何是好?”
赵璟蹙紧了眉头,口中语气却温软,“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儿子回头就去解决。娘别信了她的话就是。不是儿子在背后说人,是她此举怕是没安好心。娘若信了她,才是上了她的当。”
“娘可不会信她。娘上了年纪,她那点小伎俩可骗不住我。她啊,怕是不想让婉清嫁进门过好日子,才故意在我面前败坏她的名声。唉,以前也挺好的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她说婉清不能生,以后婉清若真生下了孩子,她的谎言不是一戳就破?撒这种谎,你说她图什么?”
赵娘子顾自絮叨着,没注意到赵璟低垂着眉眼,眉目中一片深思。
? ?没改错别字,我明天改。孩子闹的我脑仁疼,星期天码字真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