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经过数小时的紧绷，仿佛凝固的琥珀。屏幕上的数据流依旧冰冷地滚动，马六甲那个刺目的红色光点，像一枚钉在林默心脏上的图钉。
周晓芸的情报网络率先传来了回音。
“查清了。”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冷静与精准，“下达扣押命令的，是马来西亚海事执法机构一位名叫哈桑·宾·易卜拉欣的副局长。此人是典型的亲西方派系，曾在英国受训，与几家西方军工、能源企业关系密切。去年，他的私人账户在瑞士收到过三笔来源不明的巨款，通过数个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溯源……与星冕会外围的一个基金会有关联。”
“证据确凿？”林默问，目光仍停留在东南亚的地图上。
“资金流水清晰，关联明确。但以对方国家的司法体系，这点证据不足以立刻扳倒一个实权副局长，最多只能制造些麻烦。”周晓芸回答得客观而冷酷。
林默点了点头，这在意料之中。星冕会做事，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低级破绽。这些证据，是匕首，但需要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和时机才能刺出去。
“同时，”周晓芸补充道，调出了另一份资料，“如您所料，马来西亚国内并非铁板一块。以经济事务部长阿都拉为首的本土派，对哈桑及其背后势力这种粗暴手段非常不满，认为这会破坏马来西亚‘中立、友好’的商业环境，损害国家长期信誉。但他们目前处于下风，首相态度暧昧，似乎在观望。”
“观望……”林默轻轻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观望，就是待价而沽，就是等待他开出筹码。
是时候了。
他走到控制台前，从一个加密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外观古朴的紫檀木盒。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高科技产品，而是一枚温润剔透的翡翠印章，以及一部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卫星电话。
这是父亲林远征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实体遗产之一。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在东南亚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去找‘南洋商会’的陈老。见到这枚‘青州印’，他会明白一切。”
“青州港……”林默摩挲着印章上古老的篆刻，那是父亲传奇开始的地方，也是与这些海外华人深厚情谊的起点。他从未动用过这条关系，这是底牌，也是旧债。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拿起那部卫星电话，按照记忆中的一个冗长号码，拨了出去。信号经过数次加密跳转，听筒里传来长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许久，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苍老但异常沉稳的声音，说的是带着闽南口音的华语：“哪里找？”
“故人之后，姓林。”林默沉声道，“来自青州港，家父名讳，上远下征。”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这个名字触动了尘封的记忆。几秒后，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林远征的儿子……我听说过你。我是陈嘉明。”
陈嘉明，“南洋商会”的永久名誉会长，一个在东南亚华人圈里名字本身就能代表信誉和力量的耆老。他的商会，根系遍布东南亚各国，触角延伸至政商两界，能量深不可测。
“陈老，深夜打扰，实属无奈。”林默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的船，‘启明星号’，在波德申港被哈桑副局长扣了。理由是莫须有的航行安全问题。”
“哈桑……”陈老在电话那头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不屑，“那条喂不饱的野狗，又冲着新骨头呲牙了。你父亲当年帮我们商会渡过几次大劫，这份情，我一直记得。但小林先生，”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今时不同往日。商会不是我陈嘉明的一言堂，下面几房人马，心思各异。帮你，就是直接对抗哈桑背后的势力，风险很大。有些年轻人，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太念旧，挡了他们的新财路。”
林默听出了弦外之音：情分在，但需要现实的利益来驱动商会内部不同的声音。
“我明白陈老的难处。”林默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不是要求商会直接与对方冲突。我只希望，商会能为我提供一个‘公平’对话的平台，让我有机会见到能说上话的人。同时，在舆论和本地商业层面，给予必要的声援。”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筹码：“作为回报，云睿科技未来在东南亚的所有新能源项目，无论是电站建设、技术输出还是设备采购，南洋商会拥有优先合作权。我知道，商会旗下也有涉及传统能源和港口业务的产业，转型的压力不小。我们的技术，或许能成为商会开启新篇章的钥匙。”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林默能听到那边细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在斟酌权衡。
“优先合作权……”陈老缓缓重复了一遍，“你这把钥匙，分量不轻。罢了，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为了商会未来的活路，这个忙，我帮你牵这个头。明天下午，吉隆坡，我的会馆。我会邀请几位关键人物，包括经济事务部长阿都拉先生的私人代表。能不能说服他们，看你自己的本事。”
“多谢陈老。”林默心中稍稍一松。第一步，成了。
“先别急着谢。”陈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告诫，“记住，这里不是青州，也不是你能够完全掌控的华尔街。这里的规矩更复杂，水也更浑。有些人，表面和气，背后刀子；有些人，看似盟友，转眼可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卖掉你。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忙音传来。
林默放下卫星电话，指尖在冰冷的翡翠印章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合上木盒。
“阿明，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去吉隆坡。”他吩咐道。
“老板，我带队跟你一起去！”阿明立刻上前，眼神锐利。
“不，”林默摇头，“你留在国内，看好家，稳住基本盘。我和晓芸去就行。人多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气短。”
他看向周晓芸：“晓芸，在我们抵达之前，我要哈桑和他所有直系亲属未来二十四小时的全部行踪细节。另外，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明天可能出现在陈老会馆里那些人的喜好、禁忌和把柄。”
“明白。”周晓芸简短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已然进入状态。
小陆在一旁忍不住问道：“老板，那我们……能做什么？”
林默看向他，语气缓和了些：“你的战场在这里。盯死全球舆论，尤其是东南亚区域的华文媒体和网络社群。一旦我们那边取得进展，我需要你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的声音、我们的道理，精准地投放出去，抢占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同时，确保我们所有通讯链路的安全、畅通。”
“是！”小陆挺直了腰板，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安排妥当，林默独自一人走上地面。便利店依旧安静，货架上的商品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地下那个紧张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时空。他冲了一杯最普通的速溶咖啡，靠在收银台边，慢慢地喝着。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父亲的印记，再一次在关键时刻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但这扇门后，是更复杂的棋局。陈老口中的“几房人马”、“心思各异”，预示着明天的会面绝不会风平浪静。南洋商会这艘巨轮，在新时代的浪潮中，内部也充满了方向的博弈与权力的暗流。
他不仅要应对外部星冕会操控的明枪暗箭，还要平衡商会内部不同的利益诉求。这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外交战，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局。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马六甲的风浪已经掀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驾驭这艘名为“南洋商会”的大船，在这片陌生的海域里，闯出一条生路。
吉隆坡，明天下午。
他倒要看看，那场鸿门宴上，究竟坐着哪些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