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却界限分明的氛围中结束。
侍者悄无声息地撤去残羹,重新奉上清口的香茗。
苏寒并未让这顿耗费不菲的晚餐持续太久,她象征性地品了口茶,便放下茶杯,用纸巾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利落,预示着离席。
“周先生,谢谢您今晚的款待,菜色很精致。”
她站起身,语气客气而疏离,仿佛刚刚结束的是一场纯粹的工作餐叙,“时间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
她摆明了姿态,不欲与他再有更多的私下牵扯,甚至连让他送回家的机会都不想给,直接准备自行打车离开。
周正阳随之起身,他怎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他脸上的温润笑意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苏医生太客气了。这么晚了,让您独自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还是让我送您吧,这也是最基本的礼仪。”他将理由抬到了“礼仪”的高度,让苏寒一时难以找到强硬拒绝的借口。
苏寒看着他坚持的眼神,知道在这种小事上过多推拒反而显得刻意,遂微微颔首:“那……麻烦周先生了。”
回程的车内,比来时更加安静。
苏寒刻意将目光投向窗外流转的夜景,周身都散发着“请勿打扰”的气息。
周正阳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言,只是专注地驾驶,偶尔从后视镜中快速瞥一眼她清冷的侧影。
车子平稳地停在航天公寓楼下。
苏寒再次道谢,伸手去推车门:“谢谢周先生,您慢点开车。”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车门的瞬间,周正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担忧与恳求的语气:
“苏医生,请稍等。”
苏寒动作一顿,回过头,眼中带着询问。
周正阳看着她,目光真诚,语气也变得格外郑重:“其实……我家里有一位长辈,年事已高,近来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看了不少专家,效果都不太理想。我亲眼见过您的医术,堪称起死回生,所以……冒昧地想请您帮忙给治疗一下,不知是否可以?”
这个请求,完全出乎苏寒的意料。
她以为周正阳会继续纠缠于他们之间那模糊不清的关系,却没想到他会搬出家人的病情。
作为一名医者,面对真正可能存在的病患,她无法像拒绝私人邀约那样干脆利落。
救死扶伤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也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沉吟片刻,神色恢复了医者的专业与严谨:“可以。医者本分,义不容辞。”
她首先表明态度,随即提出最常规的方案,“这位患者,方便到‘仁和堂’来吗?那里的设备和药材都比较齐全。”
周正阳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摇了摇头:“他是我的爷爷,年纪大了,行动不太便利,而且……身份有些特殊,可能不太方便去公开的诊所就诊。”
他话语含蓄,但“身份特殊”几个字,已足以让苏寒明白,周家的背景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那位老人,或许是与徐老爷子同一层面的人物。
他看向苏寒,眼神带着恳切:“不知……您方不方便,屈尊到家里给老人看一看呢?”
苏寒心中了然。
她无意探究这些世家大族的秘密,对于她而言,患者就是患者,无论其身份如何。
到府出诊,虽然在现代的行医生涯中较少,但在古时却是常事,白家村的白村长也时常为行动不便的村民上门诊治。
她没有多做犹豫,干脆地答应下来:“没问题,理解。您跟老人家约好方便的时间,提前告知我,我再过去。”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周正阳眼中瞬间迸发出真挚的喜悦和感激:“太好了!谢谢您,苏医生!真的非常感谢!”
他连忙道,“那我今晚回去就跟爷爷商量,确定好时间后,再跟您约具体时间,可以吗?”
“可以。”苏寒点头,“那我先上去了,您慢点开车。”
“好的,您早点休息。”周正阳目送着她下车,走进公寓楼的大门,直到那抹清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车内,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今晚这步棋,走得有些冒险,但终究是成功了。
他利用了苏寒的医者仁心,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再次接近她的机会。
虽然手段算不上完全光明正大,但为了能更多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愿意尝试任何合理的方式。
爷爷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调养,而请动苏寒,于公于私,都是最佳选择。
夜色中,黑色的轿车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缓缓驶离。
而回到公寓的苏寒,褪下大衣,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周正阳提及爷爷病情时那担忧的眼神。
她将这次即将到来的出诊,纯粹定义为一次医者对病患的尽责,至于其背后是否藏着另一层心思,她不愿深思,也无意回应。
她的心,如同这清冷的冬夜,大部分区域,依旧为那个沉睡在医院的人所占据,壁垒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