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纹在天幕上爬至三分之一时,第一缕凝滞的灵气开始倒灌。东岭城的老猎户王伯正蹲在墙根啃炊饼,忽见手里的野山鸡崽子直往他裤腿里钻——这小畜生平日见了他比见狼还躲得快。他抬头眯眼,正瞧见天际裂痕中,半截覆着暗金鳞甲的巨掌缓缓挤出,指甲缝里流转的冰蓝流光,像极了他年轻时在极北之地见过的万年玄冰。
“天——”王伯的“变了”二字还卡在喉头,整座城池的灵气骤然凝固。城门口卖糖葫芦的老张举糖串的手僵在半空,糖渣悬而不落;街角补锅匠的铁锤停在挥下的瞬间,飞溅的火星凝成金色光点;林诗雅立在三丈高的城楼上,手中青霜剑“咔”地裂开细纹——并非法宝受损,而是她的修为在这股威压下自行溃散,如琉璃盏被无形之手捏碎。
“启动《非常态事件响应预案》!”玄箴的声音从街角铜喇叭里炸响。这位总把眼镜擦得锃亮的民生官此刻站在城中心青石台上,公文包甩在脚边,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他左手举扩音竹筒,右手捏对讲机:“西市储粮窖开放第三层!东市老槐树下的应急通道钥匙在陈婶那儿!”远处跑来几个戴红袖章的网格员,敲着铜锣喊:“跟着社区走,安全有保障!”连隔壁巷口的小娃都举着竹旗蹦跶:“不怕神仙打架,我们有网格员!”
林诗雅望着下方有序撤离的人群,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还嗤笑这些“凡俗规矩”不过是儿戏。那时谭浩叼着草叶蹲在屋檐下看玄箴修水渠,说:“等哪天神仙要砸场子,这些章程比法宝管用。”她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却见白发老妇牵着孙儿往地窖走时,怀里还抱着半袋刚晒好的梅干菜;卖豆腐的阿福背着他娘,竹筐里的豆腐一块未洒——原来所谓“规矩”,早已刻进凡人骨血里,成了他们的底气。
“砰!”竹屋的门被撞开时,谭浩正搂着小花猪酣睡。圆滚滚的粉猪被惊醒,“嗷”地拱他肚子。他迷迷糊糊翻身,枕头下的蜜饯袋“哗啦”掉落:“谁啊……刘婶的蜜饯还没吃呢……”
“谭浩!”林诗雅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她扑到床边,素白裙角沾满泥点,发簪歪斜,“你到底管不管?!”
谭浩揉揉眼睛,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照见她泛红的眼尾:“管啥?昨儿张寡妇家的鸡又啄了李大爷的菜?我让小六子去调解了啊……”
“不是鸡!”林诗雅抓着他手腕拽起,指尖发颤,“你看天上!那是裁决使!上界专清‘不合法’世界的存在!他能像撕废纸一样抹去整个天武大陆!”
谭浩被拽得坐直,小花猪不满地哼唧滚到床脚。他顺她手指望向窗外,正见巨手指尖悬着枚菱形符印,印上纹路如活物游动,每一道都在撕扯天地规则。他抓抓鸡窝似的头发,忽然笑了:“裁决使啊?那就是执法部门呗。”他掀被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边,“你去问问,有没有出示工作证?有没有提前三天贴公告?大白天的搞突袭,扰民得赔精神损失费。”
林诗雅愣住:“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存在?”
“知道啊,管事儿的。”谭浩从抽屉摸出本红皮册子,封皮上“东岭城便民服务指南”的字迹已磨白,“就跟玄箴查商户执照似的。”他把册子塞给她,“让他填这个《外来公务人员访问登记表》,姓名、来意、携带法宝数量都得写清。不然门卫老张头不让进——他昨儿还抱怨,说上月有个道士没登记就翻墙,踩坏了他种的月季。”
林诗雅捏着破册子,忽笑出声。她展开泛黄纸页,前几页记着“二月十五修井”“三月初八调解宅基纠纷”,翻至末页时,一行金光从纸中渗出,如金粉写就:“凡入此界者,皆需遵守本地规约——违者,将触发‘文明守护协议’。”
她指尖轻抚那行字,忽觉脚底传来细微震动。九幽之下,那枚曾在裂谷中见过的“休”字符印正缓缓旋转,每转一圈,便有一缕光丝从人间升起——是卖早点的阿婆祈愿孙儿平安,是书塾孩童诵读“礼义廉耻”,是玄箴在预案里写的“无论仙凡,民生为大”。这些光丝缠上符印,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兜住了天空中即将压下的巨手。
“困了。”谭浩打个哈欠,爬回床搂紧小花猪,声音渐弱,“明天……得去收物业费……老周头说他家狗没拴绳是因绳子断了……骗鬼呢……上回还说鸡飞了……记一笔……扣他半袋米……”
林诗雅立于竹屋门口,望向他蜷缩的背影。月光透窗,在他发顶镀了层银边。她忽然明了,最厉害的“规则”从来不是天律仙典,而是这个总想躺平的皇子,带着一群凡人用柴米油盐织就的、比天还大的网。
天空中,覆鳞巨手停在离地百丈处,指尖的天律符印明灭不定。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卡住,就这么悬了整整七日,再未落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