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手指刚碰到糖画咸鱼上的星粉,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麻痒。
他抬头望向巷口——卖糖葫芦的老汉正用手背抹着嘴角,菜摊前挑葱的大娘揉了揉眼睛,连归食娘掀锅盖的手都顿了顿,蒸腾的热气里飘出半句含混的嘟囔:“咋困得慌……”
“第九殿下。”
清泠女声从院外传来。
谭浩偏头,就见林诗雅踩着青石板快步进来,月白裙裾带起一阵风,腕间玉牌正泛着幽蓝微光。
她向来端得端正的脊背此刻微微前倾,睫毛急促颤动:“万界梦境频率同步率突破九成。”玉牌投影在半空展开,无数光点如星河流转,最终汇聚成个蜷缩的人形轮廓——正是谭浩此刻的睡姿。
“同步率?”谭浩挠了挠乱发,“我就睡了会儿午觉啊。”
归藏的声音从院角传来。
老守誓人背着手站在刻满古篆的石碑前,银须被风掀起几缕,目光却牢牢锁在天上:“看云。”
谭浩仰头。
方才还晴朗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浮起团棉絮似的云,边缘竟勾勒出吊床的弧度,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像极了他方才在梦里盖的星空毯子。
“那是……”
“你拖整个世界陪你打盹了。”林诗雅玉牌微光骤亮,“从凡界到灵界,甚至有零星仙域修士的梦境被卷了进来——他们说梦见自己躺在晒得蓬松的稻草堆上,听着蝉鸣。”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角,这是谭浩第一次见她露出慌乱:“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梦境规则。”
“阿浩哥哥!”
稚嫩唤声打断三人对话。
静屋童攥着块发光的布片从门槛外挤进来,发顶翘起的呆毛还沾着草屑,小脸涨得通红:“归、归枕雀说,这是你梦里掉出来的枕头角!”他摊开掌心,那块灰扑扑的布片正泛着暖黄光晕,边角磨得毛糟糟的,针脚歪歪扭扭——谭浩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他伸手接过,指腹触到布片的瞬间,记忆如潮水涌来。
十岁那年雪夜,他缩在冷宫角落哭,母妃用旧棉袄里的棉絮塞了只兔子玩偶,耳朵就是这块布缝的。
后来母妃被赐鸩酒,他抱着兔子在柴房躲了三天,兔子耳朵被老鼠啃了个洞,他偷偷用烧红的铜簪烫过,留下块焦黑的疤——此刻布片上,那道焦痕正泛着星光。
“原来梦真能掉零件。”谭浩喉咙发紧,指尖轻轻抚过焦痕。
“叮——”
清脆轻响从胸口传来。
谭浩低头,就见锁骨处的神纹多了道涟漪状纹路,像春冰初融的湖面,温温热热的,不似从前的磅礴威压,倒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要是大家都能做个好梦就好了。”他无意识地嘟囔。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谭浩探出头,就见对面绣楼的窗台上浮起个巴掌大的吊床虚影,正随着风摇晃;巷尾老药铺的老修士趴在柜台打呼,口水把药方子洇湿了半张;隔壁王婶家的小娃本来正扯着嗓子哭,这会儿抱着布老虎蜷成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往上翘着。
“你不是在控制梦境。”梦缝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谭浩转头,就见那位总板着脸的梦境修补者站在院门口,断梦针垂在身侧,眼眶通红,“你在允许梦境存在……允许有人不用绷紧神经,允许有人能安心打个盹。”
“轰——”
两心烛突然爆燃!
冷焰从烛芯窜起三尺高,将暖黄的光焰压成细弱的线。
心茧守破虚空而出,白发被火焰吹得狂乱:“它醒了!但它没攻击——它在学你!”
谭浩识海震荡。
他闭眼,就见识海外缘悬浮着道虚影,身形与他分毫不差,正盘着腿闭目养神,嘴角还翘着点,像是在模仿他平时瘫在吊床的模样。
最离谱的是,那虚影嘴唇动了动,竟发出含混的嘟囔:“嗯……这班得轮着上……”
“噗。”谭浩没忍住笑出声。
他翻身跳下吊床,随手从归食娘的竹篮里抽了张草纸,蘸着灶台上的蜂蜜画了张布告。
金色光纹顺着草纸纹路游走,最终凝成张“创世岗值班表”,他“啪”地贴在归藏的石碑背面:“每日辰时到午时,自愿报名,管绿豆汤。”
虚影突然睁眼。
它盯着布告看了会儿,竟真的抬起手,虚虚摸了摸谭浩方才放绿豆汤的位置——那碗汤此刻还搁在石桌上,碗沿凝着层细密的水珠。
“你把神格变成临时工了。”归藏摸着胡子笑,石碑上的古篆都跟着颤了颤。
林诗雅却没笑。
她盯着那道虚影,指尖抵着下巴,眸中翻涌着谭浩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它在学习……学习你的懒,你的随意,甚至你的贪嘴。等它哪天学会了想要一碗热汤面……”
“那到时候再说呗。”谭浩躺回吊床,把西瓜帽往下压了压,只露出翘起的嘴角,“反正活着就行。”
风掀起帽檐一角。
谭浩闭眼前的最后一眼,看见胸口神纹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极了母妃当年哄他睡觉时,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火苗。
有个极轻的声音从神纹里漏出来,像是另一个他在梦中呢喃:“……明天,还能晒太阳吗?”
归心图不知何时展开在石桌上。
新一页画着两个谭浩,一个抱着破兔子酣睡,一个歪着脑袋看流星,题字是行稚拙的小楷:“最危险的神,是不想当神的那个。”
清晨,星渊集市一如往常热闹。
卖早点的担子腾起白雾,茶棚里飘出棋秤落子声。
可百姓说话时,总有人突然停住,摸着后脑勺笑:“怪了,我咋梦见自己躺在云里?”“我也是!梦里还有只红眼睛的雀儿,给我叼了块糖……”
没人注意到,街角老槐树上,归枕雀正歪着脑袋,用喙尖拨弄着片闪着星光的糖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