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似纱,笼罩着安眠庙外这片本该寂静的田垄,此刻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扫尘子,一柄断了一半的拂尘,此刻正神气活现地悬在半空,用仅存的几根尘丝挥斥方遒,指挥着一群锈迹斑斑的断剑、残刀排成整齐的秧苗队列。
铁鞋通,那只不知曾踏碎多少敌人头骨的战靴,正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重声响,驮着两个巨大的水桶在田埂与溪水间来回奔波,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为这片土地夯实根基。
不远处的晾衣杆上,断枪魂将一件件刚洗好的湿衣挑起,枪尖朝天,迎着微风招展,仿佛一面宣告和平的旗帜。
角落里,铜灯姬彻夜未熄,温暖的灯光穿透薄雾,为那些起早贪经此地的农人照亮前行的路。
瓜棚下,小缺正专心致志地苦练着新学的技艺。
这柄曾经在战场上以精准刁钻着称的匕首,此刻刀尖翻飞,寒光闪烁间,一片片西瓜被雕琢出精美的花边,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谭浩靠在瓜棚的柱子上,懒洋洋地拿起一片雕花西瓜啃了一口,汁水四溢。
他看着这群“老兵”干劲十足的模样,忍不住嘟囔道:“你们一个个这么积极,倒搞得我像个压榨员工的黑心包工头了。”
话音未落,大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苏醒。
轰——!
远处那面如刀削般的山壁,毫无征兆地轰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尘土飞扬中,上百具残破的甲胄竟从岩层中自行剥离,它们身上还带着千年的尘埃与石屑,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这些残甲的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最终,它们越过田埂,在谭浩面前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金石交击之声,沉闷而肃穆。
其中一具看似将领的肩甲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古篆,一道微弱的意念从中传出:“求……退伍安置。”
谭浩挠了挠头,又啃了一口瓜,满脸无辜:“我说各位老乡,你们是不是找错衙门了?我又不是兵部尚书,管不了这事儿啊。”
千丈之外的高崖上,林诗雅一袭白衣,遗世独立。
她身前悬浮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上面的数据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跳动着。
“葬兵渊全域兵器活性持续攀升,峰值已超阈值三百倍。”
“核心战斗烙印归零率已达98.7%。”
“警告:出现大规模跨品类共鸣现象,刀、枪、剑、戟、甲胄……意识形态趋同。”
林诗雅秀眉紧蹙,美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玉简说,又像是在问自己:“他不是在唤醒器灵……他是在从根源上,重新定义‘兵器’的本质。”
就在这时,她看到谭浩懒散地招了招手,一柄断裂的长戈从那群甲胄中飞出,悬停在他面前。
谭浩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像对待一个老伙计一样,轻轻拍了拍它满是裂纹的杆身:“既然来了,那就登记造册。从今往后,你们都算是退休人员,享受国家二级耕具待遇,有编制的。”
那柄历经血火、本该杀气冲天的长戈,竟在谭浩的轻拍下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而后竟像一个听话的孩子,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自行飞到田边,默默排在队尾,等着领取一把崭新的锄头。
林诗雅瞳孔骤然一缩,心神剧震!
“归属感……他用一种名为‘归属感’的东西,替代了它们赖以为生的‘杀意’!这比任何封印、任何镇压都要彻底……可是,扭转这等天地法则,代价呢?代价会是什么?”
正午,烈阳高悬。
田垄中央的土地突然变得滚烫,而后缓缓拱起,一位须发皆由火焰组成的老者——熔炉老君,自地底升腾而出。
他的双眼是两团燃烧的熔岩,清晰地映出整片葬兵渊翻天覆地的变迁。
他看着那些排队领锄头的残甲,看着那些辛勤劳作的器灵,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千年战火,万兵殉主,皆因一句‘器为杀生’。老夫锻器无数,却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此等景象。今日,你却告诉它们——犁耙能耕地,何必当刀?”
话音落下,熔炉老君掌心燃起一缕赤红色的本源之火,屈指一弹,那缕火焰便轻飘飘地投入了不远处土灶之中。
“此火,不焚战魂,只为尔等炖一锅人间烟火。”
火焰入灶的瞬间,灶上那口黑漆漆的铁锅——锅巴老祖,突然“嗡嗡嗡”连震三声!
整口铁锅的表面,竟浮现出无数古老而繁复的符文,这些符文流转不息,竟与谭浩眉心一闪而逝的神纹产生了隐秘的呼应。
也就在符文彻底成型的那一刹那,谭浩的识海深处,那尊亘古长存的巨神虚影,再度睁开了双眼。
祂的目光穿透无尽虚空,饶有兴致地望着现实世界中那口正在发生蜕变的铁锅,似乎若有所思。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东域大陆,无论是在深埋地底的古墓,还是沉寂万年的遗迹,亦或是被遗忘在角落的废品堆里,所 有失去了主人的 废 弃 兵器,都同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动。
那仿佛是一声跨越了时空的无声点名。
下一瞬,远在万里之外,一座被称为“血泪坡”的沉寂古战场上,一面深插在泥土中、早已破碎不堪的盾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翻了个身,仿佛只是为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然而,就在这股和平与归寂的洪流悄然蔓延之际,东域之巅,星辰仙宗,问剑峰。
一名闭关多年的白发青年猛然睁开双眼,他身前悬浮着一柄仙光璀璨的长剑,剑身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哀鸣。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迷茫。
青年眉头紧锁,伸手握住剑柄,一股冰冷的剑意瞬间传遍全身,但在这股熟悉的剑意之下,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异样。
他的剑,那柄饮过无数强者之血、以杀伐证道的本命仙剑,似乎……不想再战了。
一股无名之火自青年心中升起,他森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望向了无尽的远方。
“是谁,在动摇万古杀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