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里的祖业祭 —— 天启二年秋】
西伯利亚的秋夜来得猛,太阳刚往冷杉林后头沉,寒气就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往骨头缝里钻。王继祖裹着两层羊皮袄,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指节捏得发白 —— 包里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玉璜,青白色的玉面上,半片驼铃纹被摩挲得发亮。
“东家,都准备好了。” 阿古拉的声音带着哈气,手里举着块刚烤热的茶砖,砖面双驼负茶纹在火把光里跳着影。图腾柱下已经摆好了祭品:十块金骏眉砖围成圈,中间撒着解县盐晶,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这是晋商的老规矩,新开茶路得祭祖宗。去年在这片林子里立图腾柱时,父亲就说过:“等茶路通到伊尔库茨克,把玉璜嵌进去,让老祖宗看看咱的路走多远了。”
一、玉入柱的纹路显
亥时的风停了,冷杉林里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枯枝上的声响。王继祖踩着盐晶圈走到图腾柱前,柱身上的双驼纹被火把照得凹凸分明,驼铃位置的盐晶闪着冷光。他解开油布包,玉璜刚碰到柱身,就 “咔嗒” 一声嵌进了预留的凹槽里 —— 严丝合缝,像长在上面似的。
突然,柱身渗出细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阿古拉举火把凑近了看,倒吸一口凉气:“东家,你看!” 水珠划过的地方,竟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线,纵横交错像张网。
王继祖伸手摸了摸,水痕凉丝丝的,带着点咸味 —— 是玉璜里的盐晶遇潮化了。那些细线慢慢连成两条路:一条粗线从山西往蒙古延伸,标着 “万历” 字样,是祖父王孟德当年走的盐引路线;另一条细线从蒙古穿到西伯利亚,标着 “天启”,正是现在的茶路。
两条线在冷杉林深处交叠,重合点上,水珠聚成个小水洼,映出火把的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原来咱现在走的路,老祖宗早就踩过脚印了。” 赵二蹲在地上,用手指描着重合的纹路,“你看这弯儿,跟咱上个月绕开沼泽地的道儿一模一样!”
王继祖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父亲说过,玉璜里藏着家族的根,现在才算真懂 —— 晋商的路从来不是瞎闯,是踩着祖宗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挪。
二、祭典上的密信来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祭典正到 “献砖” 环节。王继祖拿起最中间的茶砖,正要往火里扔,突然听见冷杉林里传来 “扑棱” 声。一只海东青从树上飞下来,爪子上抓着个小布包,“啪” 地掉在盐晶圈里。
布包是用琼花锦做的,花瓣纹在火把下忽明忽暗 —— 是用过的防伪锦,经纬线里掺了盐晶,遇热会显出隐藏的纹路。王继祖解开布包,里面是张羊皮纸,字是用松烟墨混着血写的,笔画边缘发乌。
“范氏联后金,兴安岭伏驼队。” 赵二念着念着,声音抖起来,“落款是…… 断指碑的印!”
羊皮纸右下角,盖着个模糊的指印,缺了截小指,正是断指碑上的血纹银印。当年为护盐引被砍断手指的老伙计,现在还在张家口守着商号,这印信绝不会假。
王继祖捏着羊皮纸凑近火把,琼花锦的花瓣突然舒展开,显露出行小字:“三长两短铃,驼队变道走。”—— 是说遇到危险,就用驼铃变调传信,这是晋商走戈壁时的老暗号。
“范氏这是想把咱的茶路连根拔了。” 阿古拉攥紧了斧头,斧刃在火把下闪着寒光,“去年他们就派人往林场掺沙子,现在又勾着后金来抢!”
王继祖把羊皮纸塞进茶砖空心穴里,用盐晶封好:“祭典继续,别让伙计们看出破绽。” 他知道,现在慌了阵脚,才正中对方下怀。
三、柱基下的老物件
丑时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图腾柱镀上层银霜。王继祖盯着两条路的重合点,突然蹲下去扒开冻土 —— 那里的土比别处松,像是被人动过。
赵二递来工兵铲,刚挖了两尺深,就听见 “当” 的一声。铲头碰到个硬东西,扒出来一看,是个桐油木盒,盒盖上刻着老槐树的图案 —— 是第 1 章里藏盐引残页的盒子!
打开盒子的瞬间,王继祖的呼吸停了半秒。里面铺着层茶砖碎末,金骏眉的琥珀色混着盐晶的白,中间压着半张发黄的纸 —— 正是老槐树洞里的盐引残页,“万历” 两个字旁边,还粘着点山西的黄土。
“这…… 这是五十年前的盐引?” 赵二的声音发颤,“怎么会埋在这儿?”
王继祖捏起点茶砖碎末,和盐引残页上的黄土混在一起,突然明白过来。重合点下埋着的,不只是物件,是晋商的命 —— 五十年前,老祖宗在这儿护过盐引;五十年后,自己要在这儿护茶路。
历史就像这图腾柱的纹路,绕了个圈,又回到同一个地方。
“你看这残页的折痕,” 王继祖指着页角的三角印,“跟咱现在用的茶砖记号,是不是一个模子刻的?”
赵二凑近了看,果然!残页边缘的三角印,角度、深浅,都和茶砖上用来记数量的符号一模一样。
四、冷杉林的暗号传
寅时的风又起了,吹得火把猎猎响。王继祖把玉璜从图腾柱上取下来,贴身藏好 —— 现在不是怀古的时候,兴安岭的驼队还等着消息。
他让阿古拉吹起骨哨,三短一长 —— 这是召集附近分号伙计的暗号。很快,林子里冒出十几个黑影,都是在林场补种树苗的晋商,手里握着砍刀或斧头。
“传我话,” 王继祖把那块藏了密信的茶砖递给赵二,“让兴安岭的驼队改走‘老盐道’,就是爷爷当年运盐绕开匪窝的那条路,用三长两短铃做信号。”
老盐道在茶路以北,要多走三天,但沿途有当年挖的藏身洞,都是晋商才知道的秘密。赵二接过茶砖,砖面的双驼纹在月光下亮得像镀了层银:“东家放心,就算拼了命,也得把信送到。”
伙计们陆续消失在冷杉林里,脚步声轻得像猫。王继祖独自站在图腾柱下,望着重合点上的小水洼,里面的月影晃啊晃,像老祖宗在眨眼睛。
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晋商的路,看着是走出去,其实是绕回来,守着根才能走得远。” 现在才算明白,这根不是玉璜,不是盐引,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 守信用,护同伴,不管过多少年,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变。
五、月影里的循环兆
卯时的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王继祖把桐油木盒埋回原处,上面压了块刻着三角印的茶砖 —— 这是给后人留的记号,就像当年老祖宗埋下盐引残页一样。
图腾柱上的水痕渐渐干了,盐引路线和茶路的纹路变得模糊,只有重合点那只 “眼睛”,还留着淡淡的水迹。风穿过冷杉林,呜呜的像老驼铃在响,像是在说:五十年前的坎,五十年后还要过;但五十年前能跨过去,五十年后照样能。
王继祖最后看了眼林子深处,赵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雾里。他知道,兴安岭的伏击不会是最后一次,范氏和后金的算盘,比西伯利亚的冰缝还深。但只要这图腾柱立着,只要玉璜里的根还在,晋商的茶路就断不了。
走回营地时,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璜,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像老祖宗在给打气。远处的冷杉树梢,已经染上了朝霞的红,把图腾柱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望不到头的路 —— 这条路,五十年前有人走,现在有人走,五十年后,还会有人接着走。
只是他没注意,那只海东青又落回了树梢,正盯着图腾柱下的茶砖,眼睛亮得像藏着什么秘密。而那块刻着三角印的茶砖,在晨露里慢慢显露出点红 —— 是血纹银印的颜色,和五十年前盐引残页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