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的时间被压缩到了呼吸之间。
最高级别的警报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敲打在“旅鸫”和“牧羊人”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舷窗外虽不可见,但传感器屏幕上那个急速逼近的、与“噬界之影”部分匹配的高维空间扭曲信号,如同毒蛇的瞳孔,已锁定了他们藏身的钢铁孤岛。十分钟,或许更短。
“守夜人”那失真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在舱室内回荡:“做出选择!现在!”
坐以待毙是绝路。那场基于渺茫假设的、风险极高的意识共鸣牵引,在强敌压境的当下,无异于自杀。唯一的生路,只剩下那条未知的、“守夜人”提供的选项二——闯入“虚影回廊”!
“跳跃!”“牧羊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的手指已经在控制台上输入了启动“虚影回廊”随机跳跃序列的指令。这是赌徒的选择,赌一个未知的危险胜于一个已知的、即刻的毁灭。
“旅鸫”没有反对,他死死抓住身边的固定支架,骨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昏迷的“雨燕”之前所在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虚无的希望。
“确认。启动‘回廊’跳跃协议。坐标随机化。能量核心超载注入。祝你们……好运。”“守夜人”的声音在警报的尖啸中几乎被淹没。通讯频道随之关闭,红色的连接指示灯熄灭,只留下冰冷的寂静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前哨-7号”内部,原本温和的照明瞬间切换成刺目的红色应急灯。低沉的嗡鸣声从飞船深处响起,迅速攀升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舱室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正在挤压这小小的金属外壳。储备能源被疯狂抽取,注入到那个隐藏在舱体核心的、陈默留下的超空间引擎中。
“旅鸫”和“牧羊人”被巨大的过载重力死死压在座椅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舷窗外的模拟星空图像(尽管是假的)开始疯狂扭曲、拉长,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彩色流光。感官在极致的加速度和空间畸变下逐渐失灵,时间感彻底混乱。
就在他们感觉自身即将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时——
一切戛然而止。
震动、噪音、过载……所有不适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失重和寂静。
舱内的红色警报灯熄灭了,重新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均匀的照明。控制台上的大部分读数归零或变成了无意义的乱码,只有少数几个基础生命维持系统的指示灯散发着稳定的绿光。
他们……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旅鸫”和“牧羊人”剧烈地喘息着,努力从跳跃的眩晕中恢复过来。他们第一时间望向主观察屏幕——那里原本应该显示外部环境,此刻却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由无数种无法形容的颜色和几何形状构成的混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日月,只有信息的洪流以最原始的视觉形态奔腾不息。这就是“虚影回廊”?
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背景嗡鸣传入他们的感知,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仿佛亿万种不同的频率和信号正在同时低语。这里的物理规则似乎与常规宇宙截然不同。
“扫描环境……如果还能扫描的话。”“牧羊人”的声音沙哑,她尝试重启外部传感器。系统响应缓慢,传回的数据支离破碎且充满矛盾:空间曲率 fluctuating wildly(剧烈波动),能量读数时而归零时而爆表,时间戳混乱不堪。唯一确定的是,没有检测到之前那个追击他们的扭曲信号。
他们暂时甩掉了“影”的先遣队。
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升起,就被新的不安所取代。这个地方,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诡异和……排外。前哨飞船在这里,就像一滴油漂浮在水面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并且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缓慢而持续的侵蚀感,仿佛这片信息海洋正在试图解析、同化他们这个“异物”。
“能量储备剩余35%,跳跃消耗远超预估。” “牧羊人”看着读数,眉头紧锁,“生命维持系统正常,但外部传感器和推进系统受损严重,需要时间自检修复。我们……暂时动不了了。”
这意味着他们成了这片混沌之海中的一座孤岛,只能随波逐流。
“旅鸫”默默检查着自己的伤势,医疗单元报告修复进度良好,但他感觉一种莫名的疲惫感,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精神深处,仿佛刚才的跳跃抽干了他的某种精力。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种不适。
就在两人试图适应这诡异环境,并评估自身状况时,异变发生了!
一直处于沉寂状态的前哨内部通讯系统,突然自动激活了一个极高频段的接收通道!这个通道并非用于常规通讯,而是陈默数据库中提到过的、用于监听宇宙背景辐射中特定超自然意识波动的隐秘监听模块!
呜——!
一阵尖锐到几乎超越人类听觉上限、却又直接刺入脑髓的噪音,猛地从扬声器中爆发出来!这噪音中混杂着无数无法理解的嘶吼、低语、哭泣和狂笑,仿佛是无数迷失意识在永恒痛苦中的哀嚎!
“怎么回事?!”“旅鸫”捂住耳朵,痛苦地蜷缩起来。
“牧羊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但她强忍不适,扑到控制台前想要关闭通道。然而,系统似乎失控了!频道无法关闭,音量还在不断增强!
就在这混乱的噪音中,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根银针,精准地穿透了所有的干扰,被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并非声音,而是一段高度压缩的意识碎片,其编码方式……与“雨燕”意识中“净化之钥”的底层结构,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碎片中的信息如同闪电般击中了“牧羊人”的意识:
【……回廊……陷阱……亦是……通道……】
【……影子……无处不在……小心……镜像……】
【……寻找……‘无声之心’……共鸣……可……暂时……隐匿……】
【……他……未逝……只是……散落……】
信息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更加狂暴、充满恶意的噪音冲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个信号的泄露所激怒!监听模块过载,冒出一股青烟,彻底烧毁。刺耳的噪音终于停止,舱内恢复了死寂。
“牧羊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那段意识碎片的信息量太大了!它证实了“雨燕”可能以某种“散落”的状态存在,指出了“虚影回廊”的危险(陷阱)与机遇(通道),提到了“影子”和需要小心的“镜像”,并给出了一个关键的指引——“无声之心”。
“旅鸫”喘着粗气,看向“牧羊人”:“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是不是……?”
“牧羊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是……类似‘钥’的频率……但……不完全是‘雨燕’……更古老……更……悲伤?” 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
然而,还不等他们消化这惊人的信息,另一个更直接、更惊悚的变化发生了!
一直坐在旁边、似乎只是受到精神冲击的“旅鸫”,突然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之中,瞳孔剧烈收缩,然后又放大,眼白的部分,隐约浮现出几丝极其细微、游动着的墨绿色纹路!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完全不属于他的茫然和冷漠!
但这异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迅速消退了。“旅鸫”眨了眨眼,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他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该死的……刚才那声音……头好痛……”
“牧羊人”死死地盯着“旅鸫”,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她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那墨绿色的纹路……与“基石圣所”中污染的痕迹,与“噬界之影”的能量特征,何其相似!
是跳跃过程中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幻觉?还是……在穿越“虚影回廊”这片意识信息海洋时,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了“旅鸫”身上?他提到的疲惫感……难道……
那个意识碎片警告的“小心镜像”……难道指的不是外部的敌人,而是……内部的倒影?或者说……意识的复制体?寄生体?
“虚影回廊”,它吞噬的,或许不仅仅是物质和能量……
“旅鸫”看着“牧羊人”异常凝重的脸色,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牧羊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将那个可怕的猜想说出口。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刚才的信息……太惊人了。”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主屏幕外那片混沌的色彩洪流,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他们逃入了“回廊”,暂时摆脱了“影”的追击,却可能带入了一个更隐蔽、更致命的威胁。而那个关于“雨燕”未逝的消息,在带来一丝微弱希望的同时,也预示着前路将更加扑朔迷离,步步杀机。
“无声之心”在哪里?“镜像”究竟是什么?“旅鸫”身上的异常,是偶然,还是已经开始应验的诅咒?
这座漂浮在信息乱流中的孤岛,似乎也并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