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京，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灰蓝色。张陆桉站在建筑院对面的咖啡馆门口，看着梧桐树叶在微凉的秋风中打着旋儿飘落。他提前到了十分钟，这是他和黄亦玫约好接她下班的时间。
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他能看到研究院那栋现代风格的建筑。想到黄亦玫就在其中某个办公室里忙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这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习惯了看着她从那个青涩的学生，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专业人士。
然而，今天的等待似乎比往常更长一些。张陆桉看了眼手表，比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他正考虑是否要发个信息问问情况，就看到黄亦玫从研究院大门走出来，脚步有些匆忙，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
抱歉，临时开了个会。她小跑着过来，脸颊因为匆忙而微微泛红。
张陆桉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没关系，工作要紧。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路面上交错重叠。
今天的会开得怎么样？张陆桉注意到她眉宇间的一丝倦意。
黄亦玫轻轻叹了口气：是关于前门街区改造项目的阶段性总结。我负责的那部分设计...被要求重新修改。
这让他有些意外。自从调到新导师手下后，黄亦玫的工作一直很顺利，她的几个设计方案都得到了项目组的高度评价。
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是设计本身的问题，她摇摇头，是周工...周士辉，他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
张陆桉的心微微一沉。周士辉已经是黄亦玫的师傅，作为项目的资深顾问，他有权对设计方案提出意见。
他说我的设计太过理想化，不够考虑实际施工的可行性。黄亦玫的语气中带着困惑，可是同样的思路，上周他还称赞过很有创意。
张陆桉没有立即回应。他了解周士辉的专业能力，如果真的是设计问题，他的意见应该值得参考。但如果是出于其他原因...
也许他是从不同角度给你建议。他斟酌着用词，多听取不同意见总是好的。
黄亦玫点点头，但神情依然有些迷茫。
周末，张陆桉陪黄亦玫去798艺术区看一个当代艺术展。这是他们最近养成的习惯，每隔几周就会抽时间来看展，既是放松，也是寻找灵感。
走在改造后的旧厂房里，看着墙上色彩大胆的涂鸦和装置艺术，黄亦玫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她在一幅抽象画前驻足良久，眼神专注而炽热。
这幅画的色彩运用很有意思，她轻声说，看似随意的泼洒，其实每一笔都有精心的设计。
张陆桉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沉浸在艺术世界中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她格外动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和专注，是她在谈论建筑设计时很少流露的。
比起建筑，你好像更喜欢这些。他轻声说。
黄亦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被你看出来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一组雕塑前停下。黄亦玫的目光追随着那些流畅的线条，语气变得若有所思：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建筑可能不是最适合我的职业。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张陆桉有些惊讶。他知道黄亦玫对建筑的热情，也知道她为了这个专业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什么这么想？
在建筑院实习这几个月，我发现自己最享受的其实是设计概念阶段的创意发散，而不是后续的技术细节和施工管理。她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而且，建筑设计的限制太多了，客户需求、预算、规范...很多时候，创意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张陆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纯粹的艺术创作。她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就像这些作品，可以自由地表达内心的想法，不用考虑太多外在因素。
那你有什么打算？
实习期结束后，我想找一份和美术相关的工作。她说，可能是平面设计，也可能是艺术指导，总之是能让我发挥创意的地方。
张陆桉注视着她因为谈论梦想而发光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的理解。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热情，那是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时才有的光芒。
只要你开心，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他温柔地说。
然而，就在黄亦玫逐渐明确自己职业方向的同时，另一件事却让张陆桉始终无法完全放心。
周一下午，他提前结束课程，顺路去建筑院接黄亦玫。在楼下大厅等待时，正好遇见周士辉从电梯里出来。
张教授，周士辉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来接亦玫？
这个称呼让张陆桉微微蹙眉。周士辉比他们年长，平时都是直呼其名，今天却特意用了这个略显亲密的称呼。
是啊，周工。张陆桉神色如常，亦玫这几天多亏你指导了。
哪里的话，周士辉推了推眼镜，亦玫很有天赋，一点就通。
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但在周士辉转身离开时，张陆桉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不仅仅是导师对学生的欣赏，还掺杂着其他难以名状的情感。
当晚，张陆桉和黄亦玫在家里吃晚饭时，他状似随意地提起：今天在楼下遇到周工了。
黄亦玫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哦...师兄今天确实来我们项目组了。
他最近经常来？
算是吧。她的语气有些含糊，毕竟他是项目顾问。
张陆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轻声问：怎么了？
黄亦玫放下筷子，犹豫了片刻：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又觉得可能是我想多了。
什么事？
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让我不太舒服。她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词，不是那种师傅看徒弟的眼神，而是...更复杂的。
张陆桉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具体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她摇摇头，就是有时候会觉得他在盯着我看，当我回头看时，他又会很快移开视线。还有，他给我的设计提意见时，站得特别近，近到让我觉得不自在。
张陆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从我调到新项目组开始。她叹了口气，他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但是...
但是你感到不舒服。张陆桉接过她的话，这就足够了。任何时候，只要你感到不舒服，就应该说出来。
可是他是哥哥的朋友，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明白。张陆桉握住她的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第二天，张陆桉约黄振华见面。两人在大学时常去的茶室落座，袅袅茶香中，张陆桉将黄亦玫的困扰娓娓道来。
听完他的叙述，黄振华的脸色变得凝重：你确定玫瑰是这么说的？
她说的很明确，周士辉的眼神和举动让她感到不适。张陆桉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锐利，振华哥，作为兄长，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黄振华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士辉他...一直是个很克制的人。我没想到他会...
感情往往难以自控。张陆桉打断他，重要的是，现在亦玫已经感到不舒服了，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
你有什么建议？
两个方案。张陆桉早已深思熟虑，第一，你以朋友的身份再次提醒周士辉注意界限。第二，如果情况没有改善，我们就要考虑让亦玫提前结束实习。
黄振华显得有些为难：士辉毕竟是我的好友，而且他在专业上确实给了玫玫很多指导...
但如果这种指导已经变成了负担呢？张陆桉反问，振华哥，现在最重要的是亦玫的感受。她正在经历职业选择的困惑期，不应该再为这种事情分心。
这番话似乎点醒了黄振华。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今晚就找士辉谈谈。
然而，就在黄振华准备找周士辉谈话的前一天，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黄亦玫所在的建筑院接到了一个重要的文化项目——为即将开幕的城市艺术中心设计视觉形象系统。由于项目涉及大量的艺术设计内容，院领导决定成立一个特别小组，黄亦玫因为她的艺术背景被选入其中。
更让人意外的是，周士辉主动提出不再担任这个项目的顾问。
这是周工自己的决定。项目组长在小组会议上宣布，他说这个项目更侧重艺术性，不是他的专业强项。
黄亦玫在电话里告诉张陆桉这个消息时，语气中难掩兴奋：这意味着接下来几个月，我都可以专注于艺术设计的工作！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而且周工不会参与这个项目。
张陆桉立即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变化：你听起来很庆幸？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实话，是的。虽然这样想可能不对，但是...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反应印证了张陆桉的猜测。黄亦玫对周士辉的不适感，可能比她说出来的还要强烈。
对了，黄亦玫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艺术中心的项目负责人看了我的作品集，说我的风格很适合这个项目。他还问我对毕业后的规划，我说可能在找美术相关的工作，他居然说可以帮我推荐！
那太好了。张陆桉由衷地为她高兴。
嗯，感觉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向。她的声音中充满希望，陆桉，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挂断电话后，张陆桉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沉思。周士辉的主动退出，或许是他最后的风度。这个结果，比任何对峙都要好。
艺术中心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黄亦玫如鱼得水，她的创意和才华在这个项目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张陆桉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她的设计稿，每一幅都充满灵性。
与此同时，周士辉似乎刻意与黄亦玫保持着距离。即使在研究院里偶然相遇，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示意，很少再有过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