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醉酒呓语之后,玉清发现,自己看待顾枭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一些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变化。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冰冷顺从的表象,应对着顾枭不定期的来访。该奉茶时奉茶,该侍寝时侍寝,言语谨慎,举止得体。
但在这层完美的面具之下,他的观察变得更加细致入微,甚至带上了一种下意识的关注。
当顾枭再次在白天来访,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色时,玉清在奉上那杯惯例的热茶后,会默不作声地将盛着点心的碟子,往他手边更近的位置轻轻推一下。
当顾枭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身上只搭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时,玉清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将手中的薄毯,轻轻盖到他的胸口。
尽管他知道,顾枭很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寒意,或者在他离开后就会随手掀开。
他甚至开始留意顾枭声音的变化,若那声音比平日更沙哑几分,带着点疲惫,玉清会在下次他到来时,提前在茶水里多加一点润喉的蜂蜜——这是他唯一能稍微做主、且不至于惹人怀疑的细微调整。
这些举动,都是在他几乎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的,像是一种经过长期训练后形成的本能。
做完之后,他自己有时都会愣一下,随即在心里为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这是为了更好的“服务”,是为了让这位阴晴不定的主人待得更舒适些,从而减少自己可能遇到的麻烦,是为了……生存。
他坚决不承认,这其中掺杂了任何超出“物品对主人”范畴的情绪。
然而,有些变化,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他开始不自觉地,在顾枭离开后,回想他今日的状态。
是比上次更疲惫了吗?眉宇间的郁色是加深了还是减轻了?那次醉酒后提及的“军饷”、“批文”的麻烦,解决了吗?
他会结合顾枭喝醉偶尔泄露的呓语,下人口中城里隐约流传的模糊传闻,在脑海中拼凑着一个模糊的、关于顾枭所处世界的艰难图景。
那个世界,充满了权力的倾轧、利益的算计、和沉重的责任。与他这个小院里虚假的平静,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玉清忽然意识到,顾枭每次来到这里,无论是发泄欲望,还是寻求片刻安宁,似乎都是在从那个残酷的世界里,短暂地逃离出来。
而这个栽满茶花、充斥着虚假生机的院子,和他这个沉默顺从的玉清,就成了他唯一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不必担心被算计、被背叛的避难所。
这个念头让玉清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他依旧畏惧顾枭,依旧不甘于这样被掌控的命运。
但那份纯粹的、基于身份差距的恐惧和厌恶,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于理解?甚至是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怜悯?
这一点点不自觉滋生的关注,如同投入冰冻湖面的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未能激起巨大的涟漪,却实实在在地,让那坚硬的冰面,产生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
玉清尚未意识到这裂纹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依旧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扮演着他的角色。
只是如今,在扮演之余,他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个掌控他命运的人,试图从那冷硬的外表下,解读出更多隐藏的讯息。
这无声的关注,成了他死水般的生活里,一束来自外界、却照向内部的,微弱而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