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那间弥漫着血腥、尸臭与绝望甜腥的廉价旅店房间,此刻如同冰窖。筱筱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嗬嗬”声。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皮下那紫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根须纹路愈发清晰可怖。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完全被一层浑浊、粘稠、如同劣质糖浆凝固后的灰白色物质覆盖,瞳孔深处那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篝火,在灰白中灼灼燃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恶意。
最刺眼的是她死死捂住的心口位置。指缝间透出的暗红色泽,已经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鼓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恶臭弥漫开来,仿佛一颗由尸油和糖浆凝结的毒瘤,正在她胸腔内生根发芽,汲取着她的生命力!
“筱筱…”雪棠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她紧紧握着筱筱那只冰冷得如同寒铁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却感觉像是在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筱筱毫无反应,灰白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口中反复呢喃着那首如同跗骨之蛆的童谣:“摇啊摇…骨头做的床…谁在上头笑…妈妈…快闭眼…”
无尘瘫坐在墙角,脸色比纸还要苍白,气息微弱。他左臂的伤口处,灰黑色的尸毒如同蛛网般向周围蔓延,皮肉下那些灰白色的根须蠕动得更加剧烈,每一次蠕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道家真元压制,却如同泥牛入海,反而引得尸毒反噬,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无尘!”雪棠焦急地看向他。
“贫道…暂时无碍…”无尘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筱筱心口那搏动的暗红,“糖心蛊…已成…怨毒扎根心脉…与她的生机…彻底纠缠…外力强行拔除…必死无疑…”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除非…找到源头…找到那‘摇篮’里…古老心跳的主人…毁掉它…或许…或许能斩断诅咒的根源…”
就在这时,雪棠掉在地上的卫星电话屏幕突然亮起!是陈钉的紧急加密通讯请求!
雪棠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电话:“陈组!”
“雪棠!无尘道长情况如何?筱筱呢?”陈钉的声音沙哑疲惫,背景是嘈杂的仪器运转声和人员急促的呼喊。
“无尘重伤!筱筱…筱筱她…”雪棠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压住翻涌的情绪,“糖心蛊…彻底发作了!无尘说…除非找到源头…”
“源头…”陈钉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听着!技术组有了突破性发现!那首童谣的音频…我们剥离出了更深层的东西!不仅仅是心跳声!”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紧接着,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被播放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隔着糖浆的沉闷心跳,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物体在粘稠液体中互相摩擦、碰撞,又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生锈的机械在极其缓慢地运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这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腐朽感!
“这是…骨骼摩擦的声音?”雪棠的寒毛瞬间倒竖!
“不全是!”陈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声纹分析显示,这声音的频率和波形…与人体骨骼摩擦有相似之处,但更…更古老!更…坚硬!像是…某种非人的巨大骸骨在活动关节!而且…这声音的源头信号,在你们离开落洞村后,并没有停止移动!它一直在向湘西更深处,十万大山的腹地移动!速度…在加快!”
“十万大山腹地…”雪棠的心沉到了谷底。
“还有更糟的!”陈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我们调阅了所有能接触到的、关于湘西地区古老童谣和民俗禁忌的绝密档案!在一个尘封超过七十年的‘民俗异常事件’卷宗里,我们发现了一首…几乎一模一样的童谣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卷宗编号:湘西民异-1943-绝密。事件地点:十万大山深处,一个在地图上早已消失的古老苗寨——‘黑水峒’。事件描述:寨中流传一首名为《骨床谣》的禁忌歌谣,内容与《骨头上的摇篮》高度相似!卷宗记载,1943年秋,黑水峒全寨137口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现场只留下大量粘稠的暗红色糖浆残留物,以及…遍布寨中各处、由细小骨骼碎片拼成的诡异图案!图案中心,无一例外地刻着两个字:摇篮!”
“黑水峒…”雪棠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的名字。
“调查员在寨子后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天坑!坑壁布满人工开凿的阶梯,一直通向黑暗深处!坑底探测到强烈的异常能量反应和…骨骼摩擦声!当时的技术无法深入,事件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陈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而那个天坑的位置…与我们追踪到的那个古老心跳信号源…完全重合!”
“你的意思是…落洞村只是…只是它苏醒后…觅食的第一个‘站点’?”雪棠的声音冰冷。
“恐怕…是的!”陈钉的声音斩钉截铁,“守墓人林红玉(根据最新复原的户籍档案,那个无面女尸本名),很可能只是被那‘摇篮’里的东西选中的…一个‘牧羊人’!她用童谣和糖作为诱饵和媒介,在落洞村‘饲养’祭品,最终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滋养和唤醒那沉睡在‘摇篮’深处的古老存在!而筱筱…她体内的‘糖心蛊’,就是那东西留下的‘标记’!一个…指向最终祭坛的…活体信标!”
雪棠猛地看向床上的筱筱!筱筱心口那搏动的暗红“糖心”,此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搏动的频率竟然微微加快!一股更浓郁的甜腥尸臭弥漫开来!
“我们必须去黑水峒!”雪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有找到源头,才能救筱筱!”
“我知道!”陈钉的声音同样坚决,“支援已经在路上!但…时间不多了!根据信号分析,那东西的移动速度在几何级增长!而且…筱筱姑娘体内的‘糖心’…它不仅是信标,更可能是一个…倒计时!当‘糖心’彻底成熟,或者当那东西抵达‘摇篮’…后果不堪设想!”
“无尘需要救治!”雪棠看向墙角气息奄奄的道长。
“放心!我派了局里最好的医疗小组和驱邪专家,带着最高级别的抗尸毒血清和压制怨气的法器,乘坐直升机全速赶往黑石镇!他们会接手无尘道长!你和筱筱…必须立刻动身!我会把黑水峒的坐标和已知情报发给你!记住!那地方…是真正的绝地!比落洞村恐怖百倍!”
通讯结束。雪棠立刻行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模糊、身体冰冷僵硬的筱筱背起,用结实的布带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筱筱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颈侧,灰白的眼眸茫然地睁着,口中依旧无意识地哼唱着那首死亡的歌谣,冰冷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甜腥气喷在雪棠的耳畔。
“坚持住,筱筱。”雪棠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对自己,也仿佛在对背上的人说,“我一定会救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无尘,咬咬牙,背着筱筱冲出旅店,发动了那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按照陈钉发来的坐标,一头扎进了通往十万大山腹地的、更加崎岖险峻的盘山公路。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连绵起伏的群山涂抹成一片片巨大的、沉默的阴影。车灯如同两柄微弱的光剑,艰难地劈开前方的黑暗。道路越来越窄,路况越来越差,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和泥土的气息,但雪棠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甜腥味,如同幽灵般,始终萦绕在车窗外。
筱筱在她背上的状态越来越糟。她的体温低得吓人,身体却间歇性地爆发出一阵阵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心口那“糖心”更加剧烈的搏动!灰白色的物质似乎正从她的眼睑向脸颊蔓延!更可怕的是,雪棠感觉到筱筱捂住心口的那只手,指甲似乎正在变得…更加尖锐!冰冷坚硬,如同…兽爪!
“呃…糖…心…好疼…”筱筱在又一次剧烈的痉挛后,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嘶哑扭曲,完全不似人声!她的头猛地抬起,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车窗外掠过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影,瞳孔深处那点猩红光芒疯狂闪烁!
“筱筱!看着我!”雪棠厉声喝道,试图唤醒她残存的意识。
筱筱毫无反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翻腾。
突然!
“滋啦——!”
车载收音机毫无征兆地自动开启!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杂音中,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童稚歌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摇…啊…摇…”
“摇…篮…摇…”
“骨头…做的…床…”
正是那首《骨头上的摇篮》!但这一次,歌声不再是从录音设备里传出,而是…仿佛直接穿透了无线电波,从虚无中降临!
“呃啊——!!!”背上的筱筱在歌声响起的瞬间,爆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疯狂扭动!雪棠感觉背心一凉!一股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是血!混合着暗红色糖浆的、散发着浓烈甜腥味的血!从筱筱心口的位置渗出!
“筱筱!”雪棠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狭窄的山路上剧烈甩尾,险险停在悬崖边缘!
她解开安全带,转身查看筱筱的情况。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筱筱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渗出的暗红粘液浸透!那“糖心”的位置,皮肤高高鼓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透过薄薄的皮肤,雪棠清晰地看到——一颗核桃大小、由暗红色糖浆和某种灰白色骨质物凝结而成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东西!它每一次搏动,都挤压出更多的粘液!而在“糖心”的表面,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灰白色根须正在疯狂生长、蔓延!它们刺破皮肤,如同活物般在空中扭动、探索!更恐怖的是,筱筱捂住心口的那只右手,手指的指甲已经彻底变成了乌黑、尖锐的骨爪!皮肤也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骨膜般的物质!
“糖心…在…生长…根须…在…同化…”雪棠的脑海中闪过无尘绝望的话语。
就在这时!
砰!砰!砰!
车顶传来沉重的拍打声!如同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雪棠猛地抬头!车顶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透过沾满泥污的前挡风玻璃,她看到一只青紫色、布满尸斑、指甲乌黑尖锐的小手,正死死扒在引擎盖上!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同样的小手从车顶边缘、从两侧车窗上方伸了下来!疯狂地拍打着车身!抓挠着玻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
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无数双浑浊、死寂、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眼睛,如同鬼火般亮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它们无声地包围了越野车!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车内,盯着雪棠背上那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筱筱!
“咯咯咯…”
“摇啊摇…”
“骨头做的床…”
无数个细碎、扭曲、充满怨毒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那首催命的童谣合唱!
雪棠的心沉到了深渊。她握紧了雪鸢剑的剑柄,冰冷的锋芒之力在体内奔涌。她看了一眼背上痛苦抽搐、身体正在被“糖心”和根须侵蚀同化的筱筱,又看了一眼车窗外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没有退路。
只有向前。
冲向那十万大山深处,那名为“黑水峒”的绝地。
冲向那“骨头摇篮”的源头。
那里,或许有拯救筱筱的最后一线生机。
也可能…是她们共同的…葬身之地。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灯刺破前方更加浓重的黑暗。雪棠猛踩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