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巴掌狠狠扇在卫东成脸上,也扇在整个纪委的脸上。
会议室死寂。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江河话语背后的巨大压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卫东成脸色由红变白,握着茶杯的手指绷得紧紧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有力的辩解。江河的批评,站在了政治正确和民意道德的制高点,将他彻底架在火上烤。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江河竟然率先向体育馆事件的主要调查责任人发难:这太打击人的积极性了!
而且,江河发难极其犀利,让以赵长富为首的人都不好意思接着开炮:杀人不过头点地,县长已经当众打了人家的脸,你还要人家怎么样?
——江河的发言,避免了卫东成被群起而攻之!
张治国书记深深吸了一口烟,打断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江河同志的意见很尖锐,但也确实是现实面临的压力。东成书记,纪委的工作必须严谨再严谨,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目前的局面,纪委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务之急,一是积极配合,妥善处理金大鹏的后事,安抚家属情绪,尽快公布权威调查结果,平息舆论;二是内部整顿,深刻反省!资料室的管理为何如此松懈?滞留点的安全保障是否到位?必须彻查!”
张治国的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重心已偏向江河。他给了江河想要的“批评”,也给了卫东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役,卫东成及其代表的纪委系统,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已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散会后,卫东成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和雪地里刺眼的横幅碎片,目光幽深。
江河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表演,在他脑海里回荡。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刑讯逼供?灭口……和火烧资料室……”卫东成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一招一石二鸟,既除了隐患,又嫁祸对手。”
但他清楚,此刻任何辩白都苍白无力。对方这一系列组合拳,又快又狠,打在了最致命的地方。
回到办公室,他反锁上门,拨通了一个号码。
“家属接受了脑梗结果,不闹了!要把金大鹏拉走火化。”电话那边的声音压得很低。
“之前家属不是签过同意解剖的文件吗?我来协调省里的专家,马上进行金大鹏死因的全面追溯!”卫东成咬着牙。
“是!”对面答应的干脆利落。
安北县的这潭水,表面冰封,底下却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金大鹏的死,绝非终点,而仅仅是一个开始。他未开口的秘密,和那焚毁的档案一起,化作了幽灵,徘徊在这座小城的上空,等待着下一个撕裂黑夜的时机。
卫东成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衣领。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那他偏要把这潭水底下所有的淤泥,都翻出来晒一晒。
“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正义是最强的力量。”卫东成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火,低声自语,“无论幕后是谁,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别想轻易熄灭。”
他拿起内线电话:“通知调查组全体成员,全部暂停工作。”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县体馆塌顶案大概率是查不下去了!
县长办公室里,江河站在窗前。
安北县的政治生态,就像这几日的天气,表面阳光明媚,内里却暗流涌动。
“县长,十分钟后召开财政支出县长办公会。”秘书陈向华轻声提醒道。
江河转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好,把‘县域形象提升工程’的材料再给我看一下。”
会议室内,几位副县长和相关局办负责人已经就座。常务副县长赵长富坐在江河左侧位置,正捧着保温杯,与财政局局长低声谈笑,那张面团团的富态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容。
会议进行过半,江河翻看着手中的报表,看似随意地问道:“赵县长,我看了下,‘县域形象提升工程’的后续贷款利息,每年就是一笔巨大支出。当初这个决策,效益评估是怎么做的?”
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几位副局长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记录,财政局局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飘忽。
赵长富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自然起来:“江县长,这事说来话长。”他搓了搓肥厚的手掌,“当时也是为了改善投资环境,迫不得已啊。您想,那时候周边县市都在大力搞建设,咱们安北要是落后了,招商引资就更加困难了。”
他顿了顿,见江河没有接话,只好继续道:“谁知道后来投资商变卦了,这就成了个包袱。我们也在想办法消化,只是这船大难掉头啊。”
“迫不得已?”江河翻动文件,“我对比了一下当年的招标文件,中标的那家‘宏达建筑’,似乎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他们的报价比第二中标候选人高了百分之十五,却能中标,这中间有什么特殊考虑吗?”
赵长富的脸色微微发红,语气略显生硬:“招标过程都是公开透明的!评标委员会都是专家独立评审的!”但他马上又软化下来,叹了口气,“当然,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有些细节现在看可以做得更好。江县长,您刚来,有些历史遗留问题,急不得,得慢慢消化。”
——这是在婉转地告诉江河,这是上一任县长的事,你操心个鸡毛啊!
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众人离去时,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半小时后,赵长富又敲开了江河办公室的门。
“江县长,没打扰您工作吧?”赵长富笑呵呵地走进来,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刚才会上人多口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江河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示意陈秘书倒茶:“赵县长有话不妨直说。”
赵长富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推心置腹般地说:“江县长,您在省城待过,见多识广,能力又强,到我们安北来是大才小用了。不过啊,”他压低声音,“安北情况复杂,盘根错节。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您想干事的心情我理解,但还是要以稳定为大前提啊。”
话语间,既是提醒,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江河微微一笑:“谢谢赵县长提醒,我明白轻重。只是现在财政压力这么大,总得想办法解决遗留问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长富连连点头,“只是有些事情,急不得。就像中医说的,虚不受补,得慢慢调理。”
送走赵长富,江河目光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