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石膏那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医院理疗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出长条形的光斑。池骋坐在诊疗椅上，左臂搭在铺着蓝布的托板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 石膏裹了快三周，早习惯了那层硬壳的束缚，此刻倒有点莫名的紧张。
吴所畏站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新换的纯棉长袖，他前晚挑了半宿，说 “刚拆石膏的皮肤得护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治疗师手里的工具，喉结动了动：“医生，拆的时候会疼吗？”
治疗师笑了笑，手里的石膏锯发出轻微的嗡鸣：“放心，就震几下，不疼。”
锯子碰到石膏的瞬间，池骋还是下意识绷紧了肩。细碎的石膏粉末落在蓝布上，像撒了把白沙子，吴所畏赶紧凑过去，伸手想接，又怕挡着治疗师，手悬在半空，活像只紧张的小兽。等最后一块石膏壳被撬开，池骋的左臂露出来时，吴所畏的呼吸猛地顿了顿 —— 那截手臂比右侧细了一圈，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肘关节处还有块浅褐色的压痕，是石膏边缘磨出来的。
“啧，怎么瘦成这样了。” 吴所畏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轻轻碰了下池骋的小臂，又飞快缩回来，像怕碰碎什么，“医生，这以后能恢复过来不？”
“只要好好做康复，没问题。” 治疗师捏了捏池骋的手腕，“就是肌肉有点萎缩，先从基础动作练起，抓握、屈伸，慢慢来。”
第一个动作是手指抓握。治疗师递来个橡胶握力球，橙色的，握在手里软乎乎的。池骋试着攥了下，指关节发白，才勉强将球捏变形，松开时手指还在抖。“再来一次。” 治疗师的声音很温和，吴所畏站在旁边，没敢说话，只悄悄把手里的纸巾往池骋手边挪了挪 —— 他看见池骋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汗。
反复攥了十次，池骋的小臂开始发酸，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笔直，没吭声，却在治疗师让他做手腕屈伸时，动作顿了半秒 —— 肘关节处传来一阵牵拉疼，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吴所畏的心立刻揪起来，刚想开口说 “歇会儿”，就见池骋抬了抬眼，眼神里带着点他熟悉的倔强，像是在说 “不用停”。他只好把话咽回去，攥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指节都泛了白。
整个理疗过程持续了四十分钟，结束时池骋的左臂已经有点发僵。他站起身，试着活动了下手腕，动作幅度很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很 —— 以前他单手就能拎起行李箱，现在连握个球都费劲，这种失控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饿不饿？我订了粥铺的瘦肉粥，回去就能喝。” 吴所畏帮他拎过外套，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左臂，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池骋 “嗯” 了一声，脚步没停，走出医院大门时，风一吹，左臂的皮肤有点凉。吴所畏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左臂上，动作快得像怕他冻着：“刚拆石膏别着凉，我不冷。”
池骋低头看了眼裹在手臂上的黑色外套 —— 还带着吴所畏的体温，袖口处还有个小小的破洞，是上次陪他打球时勾的。他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跟吴所畏并肩走，手指偶尔会碰到对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的烦躁淡了点。
回家后的康复训练，比在医院更磨人。治疗师给了张训练表，标着每天要做的动作和次数，吴所畏把表贴在冰箱上，用红笔圈出重点，像个严格的监工，却又总在池骋练到一半时，偷偷递上温水：“歇两分钟再练呗，治疗师也说不能太急。”
头三天还算顺利，池骋能慢慢弯曲肘关节，握力球也能攥得更紧了。可到了第四天晚上，麻烦来了。
那天池骋坐在书房，想拿书架上的一本精装财经书 —— 是他之前常看的，封面都磨出了毛边。他伸出左手，指尖碰到书脊，试着用力勾过来。手指抖得厉害，小臂的肌肉突突地跳，好不容易把书拎起来半寸，手腕一软，书 “啪” 地掉回书架，砸在其他书上，发出一串闷响。
池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那本掉在书架上的书，眼神发暗，右手攥成了拳，指节 “咔嗒” 响了一声。这种连小事都做不好的无力感，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莫名烦躁，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 —— 桌上的台灯歪了点，他想伸手摆正，又想起自己的左臂，动作顿在半空，最后干脆一脚踢在书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了？” 吴所畏本来在客厅看康复训练的视频，听见书房的动静，赶紧跑过来。推开门就看见池骋站在书架前，脸色难看，左臂微微垂着，指尖还在抖。地上没什么异常，只有书架上的书歪了几本，最上面那本财经书还敞着页。
他没敢多问，轻手轻脚走过去，踮脚把那本财经书拿下来，拍了拍封面的灰，轻轻放在池骋手边的桌上。然后他蹲下身，抬头看着池骋，声音很轻：“是不是手酸了？今天练了好几组了，要不明天再练？”
池骋没说话，眼神落在书桌上，没看他。吴所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覆在池骋的左手上 —— 那只手有点凉，指关节还带着训练后的僵硬。他用掌心裹住池骋的手，慢慢揉捏着，从指尖到手腕，力道很轻，像在揉一块易碎的玉：“治疗师说，肌肉恢复得慢慢来，你才练了四天，已经比别人快很多了。”
他的掌心很暖，指尖带着点薄茧（是最近练做饭磨出来的），揉在僵硬的肌肉上，带着点酥麻的痒。池骋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低头，看见吴所畏正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里面没有丝毫的嫌弃或不耐，只有满满的心疼和信任。
“我以前……” 池骋的声音有点哑，顿了顿才继续说，“单手能扛着你上楼梯。”
吴所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知道啊，上次我崴了脚，你还把我从楼下抱上来呢。” 他揉了揉池骋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但现在你有我啊，我可以帮你拿书，帮你递东西，等你恢复好了，再扛我也不迟。”
池骋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嘴角的小虎牙露出来一点，心里的烦躁像被温水浇过，慢慢散了。他反手握住吴所畏的手，力道不大，却很稳 —— 这是他拆石膏后，第一次主动握吴所畏的手，左手虽然还有点无力，却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从那天起，吴所畏彻底成了池骋的 “康复陪练”。每天早上七点，他准会把握力球递到池骋手里，自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拿着手机计时：“今天先攥二十次，每次坚持五秒，好不好？”
池骋练的时候，他就盯着看，偶尔会说 “手指再弯一点”“手腕别太用力”，语气里满是认真。等池骋练完一组，他立刻递上温水，还不忘加句 “真棒，比昨天多坚持了一秒”。
有次练肘关节弯曲，池骋疼得额角冒汗，动作卡在半空中，不肯再动。吴所畏赶紧跑过去，用热毛巾敷在他的肘关节上，轻轻揉着：“疼就先歇会儿，咱们不跟别人比，跟自己比就行。” 他边揉边说，“你记得不？以前我学骑自行车，摔了好几次，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慢慢来，总能学会’。”
池骋看着他认真揉毛巾的样子，心里软得发疼。他伸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摸了摸吴所畏的头发：“嗯，慢慢来。”
吴所畏的鼓励，有时候幼稚得像哄小孩，却偏偏对池骋管用。比如池骋第一次能用左手握住马克杯，没让水洒出来时，吴所畏兴奋得跳起来，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 “我家池总超厉害！”，还特意屏蔽了所有人，只让池骋自己看。
“你看你看，” 吴所畏把手机递到池骋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下次要是能自己端碗吃饭，我就给你买你爱吃的红烧肉！”
池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 自己的左手握着白色的马克杯，杯沿还沾着点水珠，背景是客厅的绿萝，长得绿油油的。他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却在第二天练握杯动作时，主动多练了十次。
康复训练的日子过得很慢，却也充满了细碎的温暖。吴所畏会变着花样给池骋做高蛋白的餐食，比如清蒸鲈鱼、虾仁蒸蛋，说 “多吃点才能长肌肉”；晚上会帮池骋按摩左臂，从肩膀到手腕，一点点揉开僵硬的肌肉，边揉边絮絮叨叨地说公司里的事，比如 “今天小张又做错了报表，被我骂了一顿”“张力说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吃火锅”。
池骋也慢慢习惯了这种被照顾的日子。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吴所畏忙碌的样子 —— 比如他练完训练，吴所畏跑前跑后递水擦汗；比如他说想吃水果，吴所畏会把苹果削成小块，用牙签插好递过来。有时候他会故意放慢动作，看吴所畏着急又不敢催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温暖。
大概两周后，池骋的左臂恢复得好了很多，能做简单的力量训练了。那天晚上，他按照治疗师的要求，用左手举起了一个一公斤的哑铃，慢慢举到胸前，再缓缓放下，重复了十次。放下哑铃时，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厉害啊！” 吴所畏立刻拿着毛巾跑过来，踮起脚尖，仔细地帮他擦汗，从额头到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疼他，“你看，我就说你肯定能行！才两周就能举哑铃了，比治疗师说的还快！”
池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 因为兴奋，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嘴唇因为说话微微张着，带着点水汽。他心头一动，伸出左手，虽然还有点颤抖，却坚定地揽住了吴所畏的腰，轻轻一拉，将人带向自己。
吴所畏没防备，轻呼一声，跌坐在池骋腿上，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池骋的肩膀。“你……” 他刚想说话，就被池骋吻住了唇。
这个吻和以前不一样。没有以往的霸道和急切，带着点训练后的疲惫，却更温柔，更珍惜。池骋的唇有点凉，却很软，轻轻覆在他的唇上，慢慢厮磨着，左手还揽着他的腰，力道不大，却让他觉得很安心。吴所畏愣了一下，随即伸手环住池骋的脖颈，手指扣在他的头发里，热情地回应着 —— 他能尝到池骋唇上的汗水味，有点咸，却带着让他心跳加速的温度。
吻了很久，池骋才慢慢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有点急促：“奖励你的。”
“奖励我什么？” 吴所畏的脸颊通红，声音有点发颤，却忍不住笑了。
“奖励你……” 池骋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认真，“奖励你一直陪着我。”
吴所畏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把头埋在池骋的颈窝里，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我本来就该陪着你啊。”
书房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笼罩着两人。池骋的左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虽然还有点无力，却很坚定。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书桌上 —— 那本精装财经书还放在桌上，旁边放着橙色的握力球，还有吴所畏写的康复训练笔记，上面画着很多小笑脸，写着 “今天池总超棒！”“明天继续加油！”。
池骋知道，康复的路还有很长，或许还会遇到更难的训练，还会有烦躁和挫败的时候。但他不再害怕 —— 因为他身边有吴所畏，有他的鼓励，他的陪伴，他的爱。这些就像最好的良药，能抚平他所有的疼痛和不安，让他有勇气，一步步走向更好的未来。
吴所畏也知道，池骋很快就能恢复成以前那个强大的样子，能再扛着他上楼梯，能再给他做红烧肉。但他不着急 —— 他喜欢现在这样，陪着池骋一点点进步，看着他从脆弱到坚强，这种彼此扶持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觉得踏实和幸福。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两人相拥着坐在椅子上，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很轻，却充满了爱意。窗外的星星亮着，像在为他们祝福 —— 祝福他们走过风雨，祝福他们彼此守护，祝福他们能一起，走向更长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