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堡镇守使府的巨大演武校场,自林自强那句“即刻开始”之后,便彻底化作了人间炼狱。往日里呼喝操练的肃杀之地,如今被更加复杂、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绝望的设施所充斥,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仅仅是汗水和尘土的味道,更添了血腥、焦糊、草药的苦涩,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压抑的哀嚎。
一个月!整整三十个日夜!
对于参加海陆川大比的近万名武者而言,这一个月,漫长得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煎熬。
武之炼狱,血肉为薪!
“吼——!” 一头被特殊药物刺激得双目赤红、陷入狂暴的石皮境巅峰铁背山彘,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腥风狠狠撞向一组正在狭窄通道中协作推进的士兵!巨大的獠牙闪烁着寒光,口水混着血沫滴落!
“顶住!卸力!侧面劈关节!”一名满脸血污的百夫长嘶声怒吼,手中巨盾狠狠前顶!轰!巨力传来,他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旁边两名士兵抓住山彘撞击后短暂的僵直,手中淬了麻药的短矛如同毒蛇般精准刺向其相对脆弱的肩胛缝隙!另一人则滚地欺近,锋利的匕首狠狠划过其粗壮的后蹄筋腱!
惨烈的搏杀在每一处模拟蛮兽巢穴的“百兽炼狱”区域上演。这里投放的,都是经过筛选、实力略高于训练者平均水准、并被激怒或限制的蛮兽。战斗不再是擂台上点到即止的切磋,而是充斥着断骨、撕裂伤、毒液腐蚀的生死搏杀!每一天都有人被抬下去,浑身浴血,筋骨断裂。军医的营帐外,痛苦的呻吟和浓烈的药味从未断绝。
“千钧阵”更是成了无数人的噩梦。踏入其中,无形的重力瞬间倍增!三倍、五倍、甚至十倍!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跳跃,都要付出数倍的力量和气血!肌肉在哀鸣,骨骼在呻吟,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很快就在脚下积成水洼。支撑不住的,直接瘫倒,被守候在旁的军士面无表情地拖走。能坚持下来的,也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眼神涣散,只剩下机械般的喘息。
文之荆棘,绞杀莽夫!
如果说武之炼狱尚在预料之中,那么紧随其后的“文比”,则如同一盆冰水,将许多只知舞刀弄棒、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军中悍卒和草莽豪杰,浇了个透心凉!
“千钧算盘”!
名字霸气,实则是噩梦。巨大的沙盘前,复杂的军情被投射其上——某处粮道遭袭,敌军兵力几何?某段防线出现缺口,需从何处抽调预备队?剿兽司某小队深入山林失联,根据最后传回的信息和地形图,其最可能被困于何处?甚至还有计算某批弩箭在不同风速、角度下的射程落点,或调配物资时如何安排车辆路线最省时省力…
“他娘的!老子是来打架的!不是来当账房先生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军中悍卒看着沙盘上那些代表敌我态势、地形高低、物资流向的密密麻麻符号和数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比挨了蛮牛一撞还晕,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这‘勾股’是个啥?‘粮秣日耗’又怎么算?”另一个地方武馆出身的精英,看着分发到手中的算筹和写满题目的卷轴,急得抓耳挠腮,汗如雨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沙盘前,有人急得用拳头砸地;卷轴旁,有人抓破头皮也想不出答案。负责监考的军中文书面无表情,手中的铜铃一响,便意味着时间到。答不出、答错者,立刻被带到一旁,面对的是林自强亲手布置的、同样需要费脑子的体能惩罚——比如,在重力加倍的情况下,默写出刚才题目中的关键信息,或者按照某种复杂的步法口诀行进规定距离,错一步加罚一圈!
幻境迷心,拷问神魂!
肉体与脑力的折磨尚能咬牙硬抗,那无声无息侵蚀而来的“迷踪幻心阵”,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
踏入那片被奇异雾气笼罩、怪石嶙峋的区域,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熟悉的军营校场可能变成尸山血海的修罗战场,并肩作战的袍泽可能突然化作狰狞扑来的恶鬼,前方明明是一条坦途,踏上去却骤然变成万丈深渊!耳边充斥着凄厉的惨叫、恶毒的诅咒、或是令人心神摇曳的靡靡之音,挑动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贪婪、愧疚与欲望。
“滚开!别过来!”一名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猛将,此刻却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惊恐地挥舞着兵器,冷汗浸透了衣衫,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无人知晓。
“是我的…都是我的!杀!杀光他们!”另一名平日沉默寡言的年轻武者,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对着空气疯狂劈砍,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心魔被无限放大。
也有人陷入温柔陷阱,在幻境中与朝思暮想的亲人团聚,沉溺其中不愿醒来,直到被守阵的阵师强行唤醒,脸上犹带泪痕和茫然。
唯有那些心志极其坚毅、神魂稳固之人,才能在这重重幻象中保持一丝清明,紧守本心,如同怒海中的礁石,艰难地辨认着阵法的生门,一步步挪移出来。每一次走出幻阵,都如同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脸色苍白,眼神却愈发沉凝锐利。
问心阶上,叩问本我!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步步惊心的“问心阶”。
长长的石阶,蜿蜒向上,通往点将台。每一阶,都铭刻着一个问题,直指人心。问题无声无息,只在踏上的瞬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习武为何?”
“若至亲与军令冲突,当如何?”
“面对无法战胜之敌,是战是退?”
“若得绝世力量,所欲为何?”
“何为守护?何为牺牲?”
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本心的回响。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神魂之上。有人踏上第一阶便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踉跄后退,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有人能登上十几阶,却在某个拷问信念的问题前心神失守,抱头蹲下,发出痛苦的呜咽。唯有信念坚定、本心澄澈之人,才能一步一问,步步攀登,虽步履维艰,汗透重衣,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被拂去尘埃的明珠。
熔炉淬火,真金渐显!
在这全方位、无死角的文武炼狱中,每一天都是淘汰。被蛮兽重创无法继续的,被算盘和沙盘逼疯主动退出的,在幻境中迷失沉沦的,在问心阶上道心崩溃的…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不断被剔除。
留下的人,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
军中悍卒开始强迫自己掰着手指头算数,甚至用炭笔在手臂上默写刚学的几个字,尽管歪歪扭扭。
草莽豪强放下了曾经的傲气,虚心向军中识字的文书请教沙盘推演。
年轻的武者们在筋疲力竭的对抗后,不再倒头就睡,而是强撑着讨论战术配合,分析蛮兽弱点。
楚风的身影,在每一个区域都异常坚韧。他沉默地承受着重力碾压,在蛮兽爪牙间冷静周旋;他逼迫自己面对那些陌生的算筹和符号,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在迷幻的雾气中紧守金鳞囊带来的那一丝温热清明;他在问心阶上,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些拷问灵魂的问题斩碎。他的实力在极限的压榨下稳步提升,气息也愈发沉凝内敛,如同一块被反复锻打的精铁。
高台之上,林自强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校场。他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挣扎,看到了崩溃,也看到了在痛苦中咬牙坚持的韧劲,在挣扎中迸发的智慧火花,在崩溃边缘重新凝聚的更强意志!
“大人,”一名心腹将领看着校场中那些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依旧在拼命的武者,忍不住低声道,“这…是否太酷烈了些?距离大比仅剩十日,如此损耗…”
林自强目光深邃,声音平静无波:“真正的战场,比这酷烈百倍。王都大比,汇聚天下英杰,岂是只靠蛮力便能立足?我要的,不是一群只会挥刀的莽夫,而是能文能武、心志如铁、可独当一面的真正栋梁!这熔炉之火,便是要烧尽杂质,炼出真金!”
他的目光扫过沙盘前那个正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艰难演算的悍卒,扫过幻阵中那个虽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的年轻武者,最终落在问心阶上那个一步一个脚印、背影挺拔如松的楚风身上。
“熬过去,便是新生。熬不过去…便不配代表我海陆川,去争那天下风云!”林自强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如同锻打铁胚的最后一锤。
校场之上,痛苦的嘶吼、沙盘的推演声、幻阵的嗡鸣、问心阶上沉重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残酷而激昂的乐章。海陆川的未来利刃,正在这文武交织的炼狱熔炉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脱胎换骨的痛苦淬炼。只待开锋之日,寒光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