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破损的小型飞船,如同在风暴中挣扎的残叶,摇摇晃晃地规避着翠坪星外围稀疏的自动防御炮台发出的警告性射击。它的外壳布满灼痕和撞击凹坑,一侧引擎不时喷出短促的火花,显然经历了漫长的、不平静的航行。
“没有武器能量反应,护盾强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dJ幽冥快速分析着扫描数据,“生命信号……只有一个,非常微弱。通讯信号源确认,就是它在播放那段信息。”
陈一一凝视着光屏上那艘渺小且狼狈的飞船,心中权衡。在“观测者”刚刚展现出惊人能力的敏感时刻,这样一艘打着“知识”和“观测者”旗号的不明飞船出现,实在太过巧合,也太过可疑。
“提高警惕,允许它降落指定区域,但全程能量武器锁定,启动最高级别的生物和能量污染扫描。”陈一一下令,“艾拉祭司,请安排一队可靠的守卫在降落场外围戒备。”
“明白。”
在数道警惕的能量武器光束指引下,那艘破船歪歪扭扭地降落在了“生命之根”外围一片相对平坦、被临时划为隔离区的空地上。舱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艰难开启,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某种陈旧羊皮纸气味的怪异味道弥漫出来。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舱门内走出。
那是一个……很难用常规种族概念去形容的存在。他(或者它)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却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月白色、带有繁复银色纹路的长袍,袍子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下面似乎是金属与生物组织混合的肢体。他的头部被一个布满划痕的、类似呼吸面罩的装置覆盖,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仿佛蕴藏着无数星辰轨迹的蓝色眼眸。他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灰色晶体的金属手杖,步履蹒跚,显得十分虚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严阵以待的“星火”守卫和悬浮在半空、炮口幽光闪烁的“潜渊”,最后落在走上前来的陈一一和艾拉身上。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学者般的好奇。
“向您致意,当代的‘守井人’,以及翠坪星的守护者。”他的声音透过呼吸面罩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经过多重合成的电子音质感,但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与古老,“我乃‘知识方舟’的记录者,代号‘档案管理员’。”
“知识方舟?”陈一一眉头微蹙,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她手中的罗盘也没有传来明显的共鸣或排斥。
“一个微不足道的、致力于保存和交换知识的流浪组织。”档案管理员微微欠身,动作有些僵硬,“我们无意介入任何纷争,只追寻湮灭于时光中的真相,记录当下正在发生的历史。我们知晓‘星火’,也观测‘阴影’,但我们……保持中立。”
“中立?”艾拉祭司语气中带着质疑,“那为何在此刻来到翠坪星?又为何提及‘观测者’?”
档案管理员那明亮的蓝色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因为‘平衡’正在加速倾斜,‘变量’已然出现。翠坪星之战,守井人再现,星火重聚……这些都是值得记录的重大‘节点’。而我们,侦测到了一段与‘观测者’相关的、可能对你们至关重要的信息碎片。我们愿意以此信息,交换在贵地暂时休整、补充基础资源的权限,以及……阅读贵方允许公开的部分历史记录的资格。”
他用金属手指轻轻敲了敲手杖顶端的灰色晶体,一段模糊的、仿佛由无数噪点构成的影像被投射到空气中。
影像中,是一片扭曲的、色彩失调的星空背景。一个难以名状的、由纯粹几何光线构成的庞大结构(与之前在虚拟议会中出现的“观测者”形态有些类似,但更加宏大、更加非人)正悬浮于虚空。它没有动作,但影像中却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正在进行某种“计算”或“推演”的意念波动。紧接着,影像视角猛地拉远,显示出这个庞大结构所处的粗略星域坐标——那坐标,赫然指向“铁砧”提供的、可能存在下一块“万象”碎片的古代战场遗迹附近星域!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这段记录于七个标准周期前捕获。”档案管理员收起影像,“‘观测者’很少在一个非‘门’区域的普通星域停留如此之久,并进行如此深度的‘计算’。我们认为,这或许与你们寻找的某物有关。”
陈一一心中震动。这段影像信息量巨大!不仅证实了“观测者”确实在关注那片区域,其“计算”行为更可能意味着那里存在着连“观测者”都需要在意的“变量”——极有可能就是那块感应中偏向“守护”与“稳固”的“万象”碎片!
这无疑大大提升了那片区域的重要性,但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观测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是在评估碎片?还是在计划干涉?
“你们如何保证这段信息的真实性?又如何证明你们的中立?”陈一一盯着档案管理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档案管理员发出一种类似叹息的电子音:“‘知识方舟’存在的基石,便是‘记录’的真实性与‘交换’的诚信。我们无需证明,时间与我们的行为自会印证。我们不隶属于‘主上’,也与‘星火’无旧怨。我们只追寻知识,而知识……往往在动荡与巨变的夹缝中最为闪耀。”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作为善意的表示,我们可以提供关于那片古代战场星域更详细的环境数据,包括一些……常规扫描难以发现的时空褶皱和能量暗流。这对于你们的航行安全,应有所帮助。”
陈一一与艾拉祭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知识方舟”和“档案管理员”的出现充满了谜团,但他们提供的信息确实具有极高的价值,而且目前看来,他们似乎真的不具备直接的威胁性。
“可以允许你们在此休整和补充基础资源。”陈一一最终做出决定,“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指定区域,并且需要接受我们的监控。至于历史记录的阅读权限,需要根据具体内容另行商议。”
“感激不尽。”档案管理员再次微微欠身,“知识的光芒,终将照亮前路的迷雾。”
随着这个神秘“记录者”的暂时入驻,翠坪星这个刚刚稳定的“摇篮”,再次被卷入更深的漩涡。而在前往古代战场寻找新碎片的航程中,除了要应对“清道夫”的威胁,如今又多了一个需要警惕的、名为“观测者”的变数,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宣称中立的“知识方舟”。
星海棋局,因这些意想不到的棋手加入,变得更加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