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衙署深处,那间象征着最高权柄的指挥使值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石文义端坐案后,一身暗紫色的常服,取代了往日彰显威仪的飞鱼袍。
他面前,摊开着雷斌连夜整理好的,关于赵德柱及其党羽历年贪墨受贿、滥用私刑的卷宗摘要。
墨迹犹新,字字如刀。
千户雷斌与理刑百户韩山河肃立在下,屏息凝神。
韩山河年约三旬,面容冷峻,一双眸子锐利如鹰,是镇抚司少有出身刑名,且精通律例的干才。
韩山河对锦衣卫现有的侦缉模式一直深感不满。
“都看清楚了?”石文义将卷宗仍在桌案上,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看清楚了!”雷斌抱拳,脸上犹带愤慨,“赵德柱等人,罪证确凿!”
韩山河则更显冷静,补充道:“指挥使大人,依据这些证据,按《大明律》及卫内旧例,足够将其拿下问罪。然,赵德柱在南司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贸然动手,恐引激烈反弹,波及甚广。”
石文义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韩山河:“韩百户,依你之见,当如何?”
韩山河略一沉吟,道:“卑职以为,当分三步。其一,雷霆擒首。以议事为名,召赵德柱及核心党羽数人至此,由雷千户带亲信力士即刻拿下,隔离关押,切断其与外间联系。其二,速控要害。同时发兵,控制南镇抚司衙门、案卷库、以及赵德柱私宅,防止其党羽销毁证据或煽动生事。其三,分化安抚。即刻明发告示,言明只究首恶,胁从不问,稳定大多数观望者之心。同时,请北司的弟兄协助,弹压可能出现的骚动。”
“好!”石文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韩山河思路清晰,胆大心细,是个可用之才。“就依此策!雷斌!”
“卑职在!”
“你亲自挑选五十名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弟兄,埋伏于左右。待赵德柱等人一到,听我摔杯为号,立刻动手!要快,要狠,不容丝毫反抗!”
“得令!”雷斌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韩山河!”
“卑职在!”
“你持我令牌,调北镇抚司人马,配合行动,控制南司及要地。
事后,由你暂代南司掌刑千户一职,负责梳理积弊,整饬纪律!”
韩山河心头一震,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巨大的考验。他肃然躬身:“卑职定不负大人重托!”
安排已定,石文义挥退了韩山河,独自留在值房内。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隐约传来衙署内往来的脚步声,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下,就再无转圜余地。要么成功,锦衣卫将在他手中获得新生;要么失败,他石文义必将万劫不复。
半个时辰后,赵德柱带着三名心腹百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值房。
他身材魁梧,面带横肉,眼角一道刀疤更添几分凶戾之气。见到石文义并未着官服,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指挥使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急事?”赵德柱拱了拱手,语气算不上恭敬。
石文义坐在案后,神色平静,甚至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赵千户来了,坐。是有几件关于卫内革新的事务,需与几位商议。”
赵德柱大大咧咧地坐下,他那三名心腹也立于其身后,眼神倨傲。
石文义不疾不徐地说着改革细则,目光却看似无意地扫过几人。
当说到将裁撤部分冗余缉事校尉,整合入情报司时,赵德柱终于按捺不住,冷哼一声打断:
“大人!此举未免太过!那些弟兄们世代为锦衣卫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说裁就裁,岂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再说,没了这些耳目,我等如何为陛下侦缉不法?难道要靠那些只会耍笔杆子的酸丁吗?”
他身后一名百户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就是,没了咱这些老兄弟撑场面,锦衣卫还是锦衣卫吗?”
石文义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赵千户,”他声音平淡,“陛下的意思,是要锦衣卫成为精准的耳目,而非……惹是生非的爪牙。有些规矩,该改改了。”
“规矩?”赵德柱猛地站起,脸上横肉抖动,“什么狗屁新规矩!老子看你是被那姓顾的小子和陛下灌了迷魂汤!这锦衣卫,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石文义手中茶盏猛地掷落在地!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值房中炸响!
早已埋伏在屏风后、侧门外的雷斌等人如猛虎出闸,瞬间涌入!刀光闪动,劲风扑面!
赵德柱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便欲拔刀反抗,却被雷斌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手腕上,钢刀应声落地!
他身后的三名百户也被数名力士迅捷无比地制服,按倒在地。
“石文义!你敢阴我?!”赵德柱目眦欲裂,奋力挣扎,“老子为锦衣卫流血流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兄弟们不会服你的!”
石文义缓缓站起身,走到被死死压制的赵德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铁:
“本官动的,就是你这种倚老卖老、蛀空卫业的蠹虫!服不服,不是你说了算。带走!”
雷斌等人毫不留情,将怒骂不休的赵德柱及其党羽拖了出去。
值房内外,短暂而激烈的骚动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瓷片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石文义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知道,这第一刀已经砍下,接下来的清洗与重建,将更加考验他的手腕与决心。
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遥远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