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储藏室并不像凉冰想象的那样布满层层防护。
事实上，它简单得令人不安——一个纯白色的球形空间，直径不过百米，中央悬浮着一本看似普通的羊皮纸书。书页自动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这？”凉冰从概念隐匿斗篷中显形，恶魔翅膀警惕地半张着，“秩序圣典的原典，号称能改写多元宇宙底层规则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放着？”
她绕着书本飞行一周，用恶魔学识扫描了每一寸空间。
没有陷阱，没有禁制，甚至没有能量波动。那本书就像任何一个低维文明图书馆里的普通典籍。
太不对劲了。
凉冰伸手触碰书页。
就在指尖接触羊皮纸的瞬间，她的意识被拖入了一个无法形容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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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尽的“存在”本身。凉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无限大的意识体，感知着无数星系的诞生与死亡，聆听着亿万文明的欢笑与哭泣。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是听到，是直接在她存在核心响起的共鸣：
【又来了一个…想偷走我的力量？想利用我的本质？】
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你是谁？”凉冰尝试用意念交流。
【我是“原初”…或者说，曾经是。在你们称之为“大爆炸”的事件之前，我是一切可能的集合，是所有故事的源头，是无限概率的海洋。】
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极其遥远的过去。
【然后他来了。那个自称为“上帝”的存在。他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切割了我，囚禁了我，将我压缩成了一本…书。】
凉冰的意识剧烈震颤：“你是说…秩序圣典原典不是一个造物，而是一个被囚禁的…宇宙意识？”
【不止是宇宙意识。】声音里透出苦涩，【我是你们整个多元宇宙的“母体”。所有宇宙气泡都曾是我的梦境，所有生命都曾是我思维的火花。现在…我只是他书桌上的一件工具。】
凉冰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怖。
她终于明白了华烨做了什么——这个疯子没有创造秩序，他囚禁了“混沌”本身，然后强迫混沌为他书写秩序。
【翻开书页吧，】声音说，【看看他都让我写了什么。】
凉冰的意念触碰到那些翻动的书页。
第一页：【定理1.1：自由意志是低效的。证明：给定无限时间，自由意志总会导致系统熵增。】
第二页：【定理2.7：情感是逻辑的干扰项。证明：观察样本文明#，在废除情感系统后生产效率提升400%。】
第三页：【推论9.3：个体独特性应被消除。证明：同质化社会稳定性远超多元化社会。】
每一页都是冷酷到极致的数学推导，每一个定理都建立在亿万生灵的痛苦之上。而这些，都是由这个被囚禁的宇宙意识被迫书写的——就像强迫一个母亲亲手写下如何折磨自己的孩子。
【他折磨了我十几万年，】声音开始颤抖，【每次我试图保留一点随机性，一点可能性，他就会用“秩序之鞭”抽打我的本质。疼痛…你能想象概念本身感到疼痛吗？】
凉冰无法想象。但她能感受到那种绝望。
【杀了我。】
凉冰愣住了。
【求求你，杀了我。】声音变成了哀求，【只要原典被毁灭，他就无法继续远征。没有了我，他无法编写新的秩序圣典，无法改写其他宇宙的规则。杀了我，结束这场永恒的痛苦。】
“但如果你死了…多元宇宙会怎样？”
【会自由。】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希望的东西，【我会消散，但我本质中的无限可能性将回归混沌之海。新的宇宙会自然诞生，新的故事会自然发生，不再有预设的剧本，不再有绝对的秩序。这才是…本该有的样子。】
凉冰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这个宇宙意识的真诚。但她也能预见到后果——原典被毁，华烨会发疯，他会用最极端的手段报复。而且，这个意识的死亡本身就可能引发维度坍塌…
【你在犹豫。我理解。】声音轻柔地说，【那么，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一个…秘密。】
凉冰的意识被拉向书的深处，穿过无数层被强行编写的定理，来到一个被隐藏的角落。
那里有一页没有被完全同化的书页。
页面上没有数学公式，只有一幅画面：
一个年轻的天使，坐在天城的王座上，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他的脚下跪着无数臣民，但他脸上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孤独。
画面下方有一行小字，字迹与书的其他部分完全不同，显得笨拙而犹豫：
“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凉冰认出了那张脸。
那是十几万年前的华烨——在他成为上帝之前，在他建立绝对秩序之前，在他囚禁宇宙意识之前。
【这是他的人性碎片，】宇宙意识解释道，【在把我囚禁起来的那天，他剥离了自己最后一丝犹豫和困惑，把它封存在这里。他说这是‘弱点’，必须被隔离。】
“但他没有销毁它？”
【他舍不得。】声音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像收藏家舍不得毁掉最珍贵的藏品。他时不时会回来看这一页，对着画面说话，争吵，有时甚至流泪。然后他会加固囚禁我的锁链，变得更加冷酷。】
凉冰盯着那页画面，一个计划在脑中逐渐成型。
“如果我释放这个人性碎片呢？”
宇宙意识沉默了很久。
【那会让他…痛苦。极致的痛苦。他的人性与神性会激烈冲突，秩序系统可能出现短暂崩溃。但之后…他会彻底摧毁这个碎片，变得更加强大和绝对。】
“短暂崩溃就够了。”凉冰说，“我需要一个窗口期，救出姐姐，毁掉叙事改写引擎。”
【那么，我可以帮助你。但代价是…】
“我知道。”凉冰说，“在你帮助我的那一刻，他会发现你的‘背叛’，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惩罚你。”
【无所谓了。】声音里有一种解脱，【我已经痛苦了十几万年，再增加一些，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终结这场噩梦…】
凉冰的恶魔之心在这一刻感到了某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共鸣。
她曾经也为了“自由”的概念，与姐姐抗争了上万年。
“好。”凉冰说，“告诉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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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旧数据坟场深处。
凯莎站在一个由破碎记忆气泡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面前站着那个自称“人性碎片”的存在。
他看起来像华烨，但更年轻，更瘦弱，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无尽的迷茫和疲惫。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我没有太多时间。”人性碎片——凯莎决定这么称呼他——急促地说，“本体已经开始察觉我的逃逸，很快就会有清理程序过来。”
“你说你知道秩序的漏洞。”凯莎盯着他，“是什么？”
“一个逻辑悖论，埋在秩序网络的最底层。”人性碎片挥手，空中浮现出复杂的金色网络图，那是整个宇宙秩序系统的结构，“华烨在建立系统时，为了保证‘绝对公正’，设置了一条核心原则：秩序本身也必须服从秩序。”
凯莎皱眉：“这听起来很合理。”
“但问题在于，这条原则的优先级被设定为‘最高’。”人性碎片放大网络的一个节点，“这意味着，当秩序本身出现矛盾时，系统必须优先解决这个矛盾，而不是强制执行某个具体规则。”
“就像法律体系里的‘违宪审查’？”
“类似，但更绝对。”人性碎片说，“如果你能找到两个相互冲突的秩序法则，并向系统提交一个必须同时违反两者的情境，系统会陷入逻辑死循环。在死循环期间，所有秩序执行都会暂停，华烨对宇宙的控制会出现缺口。”
凯莎的眼睛亮了：“缺口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矛盾的复杂程度。简单的可能只有几毫秒，复杂的…也许能达到三分钟。”
三分钟。对神级存在来说，足够做很多事了。
“那么，这样的矛盾在哪里？”凯莎问。
人性碎片的表情变得苦涩：“最大的那个…就是我。”
他指向自己半透明的身体。
“我是‘过去的华烨’，是秩序建立前的存在。按照秩序法则#1：‘所有不符合当前秩序模板的个体都应被清除或改造’。我应该被销毁。”
“但同时，”他继续道，“秩序法则#777规定：‘任何系统的创造者都应被永久铭记，其原始形态应被保留作为历史参考’。而我是华烨的‘原始形态’。”
凯莎明白了：“所以你的存在本身，就违反了秩序法则#1，但符合法则#777。系统无法同时执行‘销毁你’和‘保留你’两条指令。”
“正是如此。”人性碎片点头，“平时这个矛盾被压制了，因为华烨用最高权限强行规定‘以法则#777为准’，给了自己一个特权。但如果你能把这个矛盾提交到秩序网络的仲裁层，并暂时屏蔽华烨的权限干预…”
“系统就会死机。”凯莎接话，“但怎么提交？怎么屏蔽他的权限？”
人性碎片的表情变得决绝：“有一个方法。但这个方法需要…牺牲。”
“谁的牺牲？”
“我的。”人性碎片平静地说，“我是这个矛盾的载体。如果我将自己彻底‘展开’，将矛盾完全暴露在秩序网络面前，同时用我最后的本质力量暂时干扰华烨的权限连接，系统就会被迫进入仲裁状态。”
凯莎沉默了。
她看着这个年轻版的华烨，看着那双眼睛里尚未被秩序冰封的人性光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你是他的一部分，如果他赢了，你可能会被重新吸收，继续存在。”
“继续作为囚徒存在？”人性碎片笑了，笑容里满是悲凉，“凯莎女王，你见过那个宇宙意识了吗？见过他是如何折磨一个比你我都古老、都伟大的存在吗？”
凯莎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人性碎片的眼神变得空洞，“在他剥离我的那天，他带我去了原典储藏室，指着那个被囚禁的意识说：‘看，这就是不服从秩序的下场。连宇宙本身都要臣服，何况你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性？’”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作为碎片他并不需要呼吸。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必须死。不是被他吸收，而是真正的、彻底的消亡。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这个噩梦，才能…以我自己的方式反抗他。”
凯莎感到一阵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憎恨华烨，同情这个碎片，敬佩他的决心，也为即将到来的牺牲感到悲哀。
“如果你这么做了，”她说，“你会怎样？”
“彻底消散。不进入轮回，不留下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人性碎片说，“但在我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会看到系统崩溃，看到秩序出现缺口，看到你…有机会击败他。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伸出手——半透明的手——似乎想触碰凯莎，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你知道吗？在被他剥离之前，我曾经…很仰慕你。”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少年般的羞涩，“不是现在这个上帝华烨，而是那个还坐在天城王座上、整天想着怎么把你抢过来的年轻华烨。那时候的我，愚蠢、自负，但也…真实。”
凯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用说什么。”人性碎片收回手，转身看向避难所外——那里已经能听到清理程序靠近的机械声响，“他们来了。凯莎女王，准备好。当我展开自己时，你会感觉到秩序网络的震颤。那就是你的信号。”
“我该怎么配合你？”
“去做你最擅长的事。”人性碎片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澈而坚定，“去战斗，去反抗，去证明即使在这个被精心设计的囚笼里，生命依然能找到出路。”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半透明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记住，缺口只有三分钟。你要在那一刻冲进宫殿，找到华烨，用你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金光越来越亮，人性碎片的声音开始消散：
“再见了，凯莎女王。请替我…看看自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下一秒，他化为一道纯粹的信息流，冲破避难所的屏障，射向秩序网络的核心层。
与此同时，整个宇宙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系统级逻辑悖论！启动紧急仲裁程序！所有秩序执行暂停！重复，所有秩序执行暂停！】
凯莎握紧拳头，感受着周围秩序的松动。
她体内被压制的力量开始恢复。
三分钟。
她只有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