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过宫门,碾过咸阳宫外冰冷的青石板道,一头扎进浓重的夜色之中。
车后,阳泉君芈宸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守军混乱的呼喊声迅速被远远甩开,最终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
燕丹死死攥着缰绳,任由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驾驭着马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狂奔,直到彻底远离了王宫的范围,确认身后并无追兵,才猛地一勒缰绳,将马车缓缓停靠在一条僻静无人的深巷阴影之中。
“吁——”燕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握着缰绳的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车厢内,嬴政掀开车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一丝兴奋:“成功了!我们出来了!”
燕丹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略显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笑容:“是啊,出来了!暂时安全了。”
他跳下马车,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深夜的咸阳街道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这里不能久留,”燕丹压低声音,“芈宸那混蛋虽然没敢立刻追出来,但肯定会立刻上报华阳,全城搜捕很快就会开始。我们必须立刻去丞相府!”
嬴政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此刻,吕不韦的丞相府,无疑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好的去处。
两人不再耽搁,弃了那辆太过显眼的宫中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道幽灵,沿着墙根的阴影,朝着记忆中丞相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咸阳宫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阳泉君芈宸脸色铁青,带着一身的怒气和不甘,快步冲进了华阳太后所居的长乐宫正殿。
殿内灯火通明,华阳太后并未安寝,显然也在等待着消息。
当她看到芈宸那副狼狈而愤怒的模样时,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废物!”不等芈宸开口,华阳太后便已厉声斥道,“连两个半大孩子都拦不住!竟然让他们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
芈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气又愧,咬牙切齿地回禀:“太后息怒!非是臣无能,实在是…实在是那燕丹小儿太过奸猾!他们不知如何说动了夏太后,竟拿到了夏太后的信物和口谕,假借永寿宫之名要出宫!”
“守门校尉一时不察,正要放行,臣恰好巡逻赶到,可那小子……那小子竟胆大包天,强抢马车,硬闯宫门!臣……臣措手不及啊!”
“夏太后?!”华阳太后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化为更深的怒意和一丝讥讽,“那个老糊涂!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关键时刻倒会出来添乱!”她猛地一拍案几,“燕丹!又是那个燕丹!本宫早就说过,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诡计多端,留之必成大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镯子。
嬴政和燕丹逃出宫去,无疑是巨大的变数!他们必然会去找吕不韦!一旦让吕不韦得知宫中详情,凭借其丞相之权和罗网之力,局面将立刻反转!
必须想办法在他们汇合、并采取行动之前,彻底钉死嬴政!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忽然,华阳太后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恶毒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
“芈宸,”她声音低沉而阴鸷,“你立刻去办一件事。动用我们所有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咸阳城中散播一个消息——不,是散播一个‘事实’!”
芈宸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太后……要散播什么消息?”
华阳太后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就说——长公子嬴政,并非大王亲生!其生父乃是……丞相吕不韦!”
芈宸闻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
“这……太后!这……”这计策太过骇人听闻,也太过毒辣!
华阳太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赵姬原本就是吕不韦的姬妾,后来才被吕不韦送予当时尚在赵国的嬴异人!这本就是众所周知之事!嬴政出生的时间,细细推算,本就存疑!如今大王病重,吕不韦如此不遗余力支持嬴政,其心叵测!谁能保证,这不是吕不韦早已布下的局,意图窃取我嬴秦江山?!”
她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此乃攻心之计!无需证据,只要这流言传开,如同瘟疫般扩散,嬴政便永远洗不清这‘血脉存疑’的污名!一个身负如此污点的公子,如何能继承大统?届时,就算吕不韦手握重兵,强行扶他上位,也必遭天下人耻笑,宗室离心,群臣不服!我看他吕不韦和嬴政,如何自处!”
芈宸听得心惊肉跳,却也不得不佩服华阳太后这招的狠毒和精准!
在这个注重血脉宗法、流言足以杀人的时代,这盆脏水泼上去,嬴政这辈子就算完了!根本无从辩解!
“臣……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芈宸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色,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华阳太后独自站在原地,脸上那抹毒辣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她整理了一下衣袍,对侍立一旁的宫人道:“摆驾,去章台宫。”
章台宫,秦王嬴异人养病之所。
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嬴异人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华阳太后缓步走入,挥退了左右侍从。
她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算计。
“子楚,”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的时间不多了。该为秦国,留下遗诏了。”
嬴异人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执拗:“母后……欲让寡人……立何诏?”
“废长立幼,改立公子成蟜为太子。”华阳太后直言不讳,语气不容置疑。
嬴异人呼吸一窒,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缓过气,断然摇头:“不……不可!政儿……乃嫡长,聪慧刚毅,有……有先祖之风!乃……储君不二人选!成蟜年幼,性情未定……不可……”
华阳太后眼神一厉:“嬴政身犯大不敬,御前失仪,持械杀人,惊扰圣驾,致使你病情加重!此等暴戾不孝之徒,岂堪为君?!更何况……”
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暗示,“坊间已有传闻,其血脉……未必纯正!岂能让我嬴秦宗庙,冒此风险?”
嬴异人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力气嘶声道:“谣言!皆是……恶毒谣言!母后……休要……逼我!”
华阳太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垂死挣扎的模样,心中怒火升腾,却又无可奈何。
她可以软禁他,可以借他的病体行事,但终究不敢真的亲手弑君。
秦国终究是嬴姓宗室的秦国,弑君的罪名,她背不起,楚系也背不起。
一旦撕破最后的脸皮,必将引起宗室最激烈的反弹,后果不堪设想。
“你……好自为之!”华阳太后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起,脸色铁青地离开了章台宫。
看来,硬逼是行不通了,只能指望外面的流言和宫中的控制,能彻底压垮嬴政!
而与此同时,燕丹和嬴政历经艰险,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气势恢宏的丞相府邸。
望着那紧闭的、象征着权力和安全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前肃立的目光锐利的卫士,燕丹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
他上前,对守卫亮明身份:“烦请通传丞相!燕太子丹与公子政,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守卫显然认得嬴政,见状大惊失色,不敢怠慢,连忙飞奔入内通报。
不过片刻,沉重的丞相府大门轰然洞开!一身常服、显然也未安寝的吕不韦快步迎出,当他看到门外形容略显狼狈、但眼神灼灼的嬴政和燕丹时,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如释重负!
“公子!燕太子!你们……你们怎么……”吕不韦连忙将两人拉进府内,迅速关闭大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踏入丞相府那坚实高墙的瞬间,感受着身后大门的沉重闭合声,燕丹只觉得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生死时速,终于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安全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