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死寂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黄天越残存的意识碎片。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以及虚无之下那深入灵魂的、永恒的疲惫。仿佛沉入了宇宙诞生前的混沌，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
冰、火、毒…那三股毁灭本源的狂暴冲突，如同将他的灵魂投入了宇宙初开的原始熔炉，反复碾磨、撕裂、湮灭。最终的爆发，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知，只留下这无尽的虚脱和黑暗。
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微弱的不甘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最后一点挣扎的星火，在虚无中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燕舞…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悄然响起。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悸动？一种血脉相连的…呼唤？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穿透亿万光年的星光，极其艰难地刺破了这无边的黑暗！
那光芒…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绿意？如同初春时节，从冻土下顽强钻出的第一抹新芽所蕴含的生命本源！它微弱，却坚韧无比，带着一种洞穿虚妄、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
光芒的中心，隐隐约约，映照出一张模糊却刻骨铭心的脸庞。惨白、沾满污迹，眉头紧锁，带着无尽的痛楚，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睡中的倔强与生机。
是燕舞！
这点绿意微光，仿佛是她生命本源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呼唤！
“燕舞…”黄天越残存的意识碎片，如同找到了归巢的飞鸟，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涌向那点微弱的绿光！那点绿光，成了这无边黑暗虚无中，唯一的方向，唯一的锚点！
* * *
狭窄、崩塌近半的腔室中。
污浊的毒浆混合着碎裂的岩石，在剧烈起伏的毒苔藓地面上肆意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毒液的腥甜和浓郁的血腥气。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余波，仍在空间中形成微弱的气旋，发出低沉的呜咽。
黄天越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碎玩偶。衣衫早已化为飞灰，露出精悍却布满恐怖伤痕的躯体。左边身体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冰霜，皮肤呈现出死寂的青黑；右边身体则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焦黑碳化，裂开的伤口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熔岩光泽；而在躯干正中，尤其是后心处三个针孔大小的焦黑伤口周围，粘稠的墨绿色毒纹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扩散，散发着地脉毒火特有的阴戾气息。三种毁灭性的创伤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地狱绘卷。他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然而，就在这具濒临彻底崩溃的躯壳旁。
上官燕舞，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初醒的迷茫如同薄雾，笼罩在瞳孔深处。但在这迷茫之下，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极致的疲惫，仿佛灵魂已在无边的毒海与黑暗中跋涉了万载岁月。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眼眸最深处，一点温润而内敛的、如同初生翡翠般的翠绿光华，悄然流转！这光华纯净、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了剧毒与生机本质的…漠然与沉静。
她动了动手指。僵硬、滞涩，如同生锈的机括。被毒丝勒得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但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身旁蜷缩着、气息奄奄、伤痕累累的黄天越身上。
那刻骨铭心的轮廓，即使被冰霜、焦痕和毒纹覆盖，即使气息微弱到近乎消失，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刹那间，初醒的迷茫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翠绿流转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痛楚、恐慌和…滔天的怒火！
“天…越…”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她心口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那点盘踞在她心脉深处、曾被黄天越引走大半、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核心的墨绿色母皇毒源，此刻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惊恐绝望的“滋滋”声，在那翠绿光华的照耀下，飞速消融、瓦解！化为精纯的生命能量，反哺自身！
嗡！
一层极其淡薄、却纯净内敛的翠绿色光晕，如同初生的晨曦，无声无息地从上官燕舞周身弥漫开来！光晕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剧毒瘴气如同遇到君王的臣民，无声地向两侧排开、净化！脚下流淌的污浊毒浆，在接触到光晕的瞬间，竟也奇异地变得澄清、失去活性！甚至连她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腐败的青黑色毒肉也停止了蔓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散发出微弱的生机！
万毒辟易！灵脉初醒！
这并非黄天越紫焰真元那种焚灭万物的霸道净化，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高层次的…统御！仿佛剧毒本身，也需臣服于这新生的力量之下！
“保…护…他…”
一个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字眼，如同金铁交鸣，从上官燕舞干裂的唇中挤出。这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腔室中，甚至压过了外界地脉震动的余波！
她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新生的骨骼和经脉，带来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但她翠绿的眼眸中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萦绕着那层温润的翠绿光晕，小心翼翼地、带着万分的虔诚，轻轻按在黄天越后心那三个被九幽绝魄针刺穿的、正被墨绿毒纹疯狂侵蚀的焦黑伤口之上！
嗡！
翠绿的光晕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瞬间没入那狰狞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
那如同活物般蠕动扩散的墨绿色毒纹，在接触到翠绿光晕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滚烫的烙铁，发出凄厉的“滋滋”声，疯狂地扭曲、退缩！构成毒纹的阴戾毒力被霸道的翠绿光华瞬间分解、净化、吸收！伤口处焦黑的皮肉，在那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的光晕滋养下，竟也开始极其缓慢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这翠绿光晕的力量，竟对地脉毒火和母皇毒力，同样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压制与净化效果！
上官燕舞翠绿的眼眸专注地盯着伤口的变化，精神力高度凝聚。她能清晰地“看”到黄天越体内那濒临崩溃的惨状：冰火毒三股毁灭力量虽然被那诡异的吞噬吸力暂时束缚在心口紫焰印记附近，形成一种脆弱的恐怖平衡，但平衡之下，是更加狂暴的冲突和湮灭！他的经脉、血肉、乃至灵魂，都在这持续的冲突中不断被撕裂、消磨！若非这具身体经历了涅盘重生，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底蕴，早已化为飞灰！
必须稳住这平衡！至少…在他苏醒之前！
她加大了翠绿光晕的输出，更多的生命本源力量涌入黄天越体内。这力量并非直接对抗那三股毁灭之力，而是如同最高明的润滑剂和粘合剂，极其精妙地渗透到冰、火、毒三者冲突的边缘地带，抚平狂暴的能量乱流，修补被撕裂的细微经脉，滋养着黄天越枯竭的生命本源。同时，那翠绿光华本身所蕴含的、对剧毒力量的统御特性，也在无形中压制着寒髓毒力和地脉毒火的躁动，让那脆弱的三角平衡，勉强维持着不再恶化。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上官燕舞刚刚苏醒，自身力量也处于初生的不稳定状态。每一次输出翠绿光晕，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但她翠绿的眼眸却始终沉静如深潭，紧抿着嘴唇，将所有的心神和力量都倾注在指尖那一点翠绿光华之上。
守护他。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 * *
母皇巢穴核心空间。
地脉的狂暴震动已逐渐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更加狼藉的末日景象。巨大的毒浆湖泊面积扩大了一倍，粘稠的墨绿色浆液翻滚着气泡。无数断裂的惨白色根须如同巨兽的残骸，散落在沸腾的毒苔藓地面上。空间中央，那庞大的母皇巢穴此刻幽绿光芒黯淡，搏动变得极其微弱、紊乱，散发出痛苦、虚弱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意念。
在距离那崩塌腔室入口不远的一处粘稠毒浆中。
噗！
一只沾满墨绿毒液、皮肤呈现出诡异冰霜、灼痕和毒纹交织的手，猛地从污浊的浆液中探出！紧接着，一个狼狈到极点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艰难地挣扎着爬了出来。
欧阳晓晓！
她身上的玄黑衣衫早已破碎不堪，如同褴褛的布条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惨不忍睹的肌肤。左边身体覆盖着幽绿的冰霜，冻得皮肉青紫坏死；右边身体是大片焦黑的灼伤，皮开肉绽；最恐怖的是躯干正中，粘稠的墨绿色毒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深入肌理，散发着阴戾的气息。她脸上那标志性的狐狸面具彻底消失，露出一张苍白妖艳却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嘴角不断溢出紫黑色的、混杂着冰渣和火星的血沫。
“呃…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的伤势，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深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怨毒、惊惧，以及劫后余生的心悸。
那三道毁灭本源融合爆发的冲击波，几乎要了她的命！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突，经脉寸断，五脏移位，武道根基严重受损！若非她本身修为精深，《九幽玄冰诀》对寒毒有一定抗性，加上最后关头舍弃了部分本源真元护住心脉，此刻早已化为脓血！
她挣扎着坐起，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盯向那幽深缝隙的方向。她能清晰地感应到，缝隙深处那两股气息——一股微弱濒死（黄天越），另一股却…带着一种令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和贪婪的、新生的、纯净的生命本源力量（上官燕舞）！这股力量，竟能压制甚至净化母皇毒力和地脉毒火？！
“万毒…灵脉？！”一个只在古老传说和天机阁绝密卷宗中出现的名词，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传说中，唯有身负上古异种血脉、经历极致剧毒而不死者，方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觉醒这种统御万毒的至高天赋！
这上官燕舞…竟然…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贪婪！万毒灵脉！这比黄天越的紫焰真元更加稀有、更加神秘、更加强大！一旦掌控…不！一旦研究透彻…她欧阳晓晓，必将超越天机阁历代阁主，成为真正掌控生死、驾驭万毒的至高存在！
然而，体内肆虐的冰火毒三股毁灭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此刻的虚弱与危险。强行冲进去，面对一个初步觉醒万毒灵脉的上官燕舞，和一个状态不明但体内封印着三种恐怖力量的黄天越，无异于自寻死路！
“走！”欧阳晓晓当机立断，眼中闪过极致的阴狠与不甘。她挣扎着，极其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如同玉石雕琢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腥甜气息的墨绿色丹药。
“万毒血丹…”她眼中闪过一丝肉痛，这是她保命的底牌，以无数剧毒之物炼制，蕴含磅礴毒能，能在短时间内强行压制伤势、激发潜能，但代价是加剧毒力侵蚀，后患无穷。此刻顾不得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三颗丹药全部吞下！
轰！
一股狂暴、阴戾、带着浓烈血腥气的药力瞬间在她体内炸开！如同在油锅中投入了冰水！她体表的冰霜、灼痕、毒纹瞬间变得刺目！剧痛让她发出压抑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七窍都渗出紫黑色的毒血！但与此同时，一股沛然的力量也强行充斥了她枯竭的经脉！暂时压制住了体内肆虐的异种力量！
她眼中紫芒暴涨，带着疯狂和决绝，身形化作一道黯淡的、扭曲的流光，不再看那缝隙一眼，朝着巢穴空间外围、远离枯木泽核心的方向，亡命飞遁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带着腥甜毒气的残影。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绝地！找地方压制伤势，同时…将“万毒灵脉”现世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天机阁！这将是她翻盘的最大筹码！至于黄天越和上官燕舞…哼，这枯木泽的烂摊子和暴怒的母皇，够他们喝一壶的！
* * *
枯木泽边缘，巨大枯木根须凹陷处。
梁卉紧紧抱着柳青，如同守护着最后的珍宝。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施展“血引归元”本就让她元气大伤，方才那毁灭冲击波的余威更是雪上加霜。她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疲惫却又不肯放弃的执拗。
她的指尖，依旧轻轻抵在柳青的心口。一滴、又一滴，蕴含着本命精元的殷红血珠，如同最珍贵的甘露，持续不断地渗入柳青的皮肤。精神力高度凝聚，如同最纤细坚韧的丝线，艰难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紫焰之力，在寒髓毒力肆虐的冰封绝地中，守护着最后的心脉火种。
就在刚才冲击波临体、柳青心口紫焰之力异动吞噬同源能量的瞬间，梁卉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血引为桥，紫焰为种…玄冰鉴·归元守一！”
她心中默念改良的秘法口诀，不再仅仅是引导和沟通，而是以自身精血为燃料，以柳青体内那丝微弱的紫焰为火种，试图在这冰封的死地中，强行点燃、壮大这一缕希望之火！
过程凶险万分！她的精血如同投入冰窟的火柴，瞬间被寒髓毒力疯狂侵蚀、冻结！深入骨髓的冰寒和剧痛不断反噬，让她身体剧颤，意识阵阵模糊。但她死死坚持着！精神力如同在暴风雪中护住灯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缕因吞噬了同源能量而微微壮大的紫色火苗。
嗡！
柳青心口处，那层原本微弱闪烁的紫焰压制光晕，在梁卉精血的持续滋养和秘法的催动下，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明亮了一分！虽然依旧无法祛除寒髓毒力，但那守护的范围，似乎…向外扩张了一丝丝！将心脉核心区域守护得更加稳固！
更让梁卉惊喜的是，柳青那青灰色的小脸上，眉心处那点微弱的紫色光点，也似乎随之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而像是一颗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精血的浇灌下，顽强地透出了一点生机！
“柳青…撑住…师父在…黄大哥的力量在守护你…撑住…”梁卉的声音虚弱却充满了力量，如同母亲在绝望中的呢喃。她看着徒弟眉心那点微弱的紫光，感受着他那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疯狂滑向深渊的气息，泪水混合着喜悦滚落。
希望！在这绝境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这希望，来自于黄天越留下的紫焰之力，也来自于她作为师父永不放弃的守护之心！
枯木泽的风，带着腐朽的呜咽，卷过这片巨大的根须凹陷。远处核心区域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已经平息，但空气中残留的毁灭气息和毒瘴的腥甜，依旧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梁卉紧紧抱着柳青，如同暴风雨后守护着幼鸟的母鸟，疲惫却坚定。她的目光，越过嶙峋的怪石和翻滚的毒瘴，投向那片死寂的、吞噬了她所有希望又似乎孕育着微弱光芒的枯木泽深处。
天越…上官姑娘…你们…一定要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