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思路确实独到，”陈教授赞许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铺满图纸的桌面，“理论上几乎无懈可击。不过，在工程应用方面，特别是在复杂的野外环境下，你觉得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陆云瑶思考片刻，目光扫过屏幕上复杂的流体力学模型，答道：“陈教授，目前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在保证毫米级精度的前提下，将计算时间从小时级压缩到分钟级。
现有的算法在理想条件下表现优异，但在实时控制场景下，面对海量、多变的外部数据流，计算效率就成了瓶颈。我们正尝试引入一种动态自适应网格优化技术……”
就在他们深入讨论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研究员小王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犹豫：“陆工，打扰一下，有您的电话，是予安打来的，说……有急事。”
“予安？”陆云瑶心里咯噔一下。儿子知道她工作时的习惯，若非急事，绝不会把电话打到实验室来。
她立刻向钱老和陈教授投去歉意的眼神，“两位老师，抱歉，我接一下电话。”
“快去快去。”钱老温和地挥挥手。
陆云瑶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电话机前，深吸一口气才拿起听筒。“喂，予安？”
“妈妈……”听筒里传来儿子明显带着哭腔，又努力压抑的声音。陆云瑶的心瞬间被攥紧了。
“怎么了予安？慢慢说，别急。”
“爸爸……爸爸训练时受伤了……”孩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哽咽。
陆云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掉进了冰窟。“伤得重不重？现在人在哪里？”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在、在军区医院，医生说左腿骨折，要住院观察。”予安吸了吸鼻子，声音渐渐努力平静下来，“爸爸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工作，可是……妈妈，我一个人在医院走廊，有点害怕……”
“别怕，好孩子，妈妈这就想办法回去。”陆云瑶强压着胸腔里翻涌的焦虑和心疼，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你做得对，应该告诉妈妈。你照顾好自己，也看着点妹妹，妈妈尽快赶到。”
挂断电话，陆云瑶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想起上次分别时，顾辰翊穿着笔挺的常服，在站台上笑着朝她挥手，说等她这次回来，要露一手新学的红烧羊排。
那温暖的笑容犹在眼前，没想到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铁骨铮铮的丈夫，也会倒下吗？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心悸。
回到实验室，她的脸色尚未完全恢复。细心的钱老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关切地问：“小陆，家里有事？”
陆云瑶抿了抿唇，低声回答：“钱老，陈教授，是我爱人。他在部队训练时受伤，住院了。”
陈教授闻言，立即说：“哎呀，那是大事！那你快回去看看吧，工作上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钱老也点点头，目光慈和：“所里最近正好有一个去你老家那边的联合调研任务，周期一周左右。我给你安排一下，你随队出发，任务结束后就直接留下，多待几天好好照顾家里。工作交接一下，让小王暂时跟进你的部分。”
陆云瑶看着两位通情达理的前辈，眼眶微热：“谢谢钱老，谢谢陈教授。我尽快把手头的数据和模型整理好，交代清楚再走。”
当天晚上，陆云瑶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硬卧车厢里，她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浸没在浓稠夜色中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五味杂陈。
笔记本摊在膝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公式和结构草图，可此刻那些符号却像纠缠的乱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交替浮现的是顾辰翊可能苍白的脸，孩子们无助的眼神，还有实验室里未完成的模型。事业与家庭的天平，在此刻剧烈地摇晃着。
次日清晨，火车在熟悉的站台停靠。
陆云瑶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涌出车站，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军区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按照儿子给的房号，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只见顾辰翊的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牵引装置高高吊起。
他正靠在床头，就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晨光专注地看着一本军事理论书籍。
令人意外的是，予乐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依偎在父亲身边，而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一张小凳子上，膝盖上摊开着她的素描本，小手握着铅笔，正飞快地涂抹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的母亲，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子。
她放下本子和笔，像只轻盈的小鸟般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陆云瑶的腰，把小脸埋在她身上，闷闷地叫了一声：“妈妈！”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委屈。
顾辰翊也抬起头，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错愕：“云瑶？你怎么回来了？”
陆云瑶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几步走到床边，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和伤腿之间逡巡：“要不是儿子打电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到出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
“就是普通的骨折，养几个月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顾辰翊放下书，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倒是你，上次通话不是说课题正到关键阶段吗？不该耽误工作跑回来的。”
他说话时，目光温柔地掠过还紧紧抱着妈妈不放的小女儿。
陆云瑶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那手掌温热而粗糙：“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你重要。你和孩子，才是我的大后方。”
这时，予乐悄悄松开妈妈，又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重新拿起素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