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安一边忙活一边说:“妈妈,这瓜子可香了!是爸爸和我们一起种的!”
予乐则将几颗最饱满的籽粒单独放在一个小手帕里,包好,递给陆云瑶:“妈妈,这是留给你的。最香的。”
陆云瑶接过那还带着阳光温度和小女儿手心温度的瓜子,眼眶再次湿润。她明白,这不仅仅是瓜子,这是她离开的这段岁月里,这个家对她无声的思念与守望,是丈夫和孩子们用爱与汗水浇灌出的、最实实在在的“收获”。
傍晚,顾辰翊将炒好的瓜子端上桌,满屋飘香。一家人围坐着,边嗑瓜子边聊天。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向妈妈补充着那些信里未能尽述的细节,顾辰翊偶尔补充一两句,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妻子和孩子们身上,眼神温和。
陆云瑶听着,看着,心中那片因长久分离而偶尔会泛起波澜的湖面,终于彻底归于平静和满足。
她知道,她的归来,不是旅程的终点,而是这个家在新的层面上,共同前行的起点。
他们每个人都已在分离中成长蜕变,如今汇聚一处,带着更丰富的生命体验和更深厚的情感联结,足以面对未来的任何风雨。
夜深了,孩子们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睡去。陆云瑶和顾辰翊坐在灯下,桌上放着那本记录了她缺席时光的相册。
“辛苦了,辰翊。”她轻声说,手指抚过照片上孩子们的笑脸。
顾辰翊握住她的手,掌心依旧温热粗糙:“值得。”
他顿了顿,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坚定:“后面,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学成归来的妻子,不可能再完全回到过去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
陆云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亮:“有几个选择,还在考虑。但无论做什么,这里,”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紧了紧,“永远是我的根。”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带来遥远的潮声。小院里,灯光温暖,人心安定。这一次的团聚,不再是短暂的停泊,而是一次真正的归航与整装待发。
他们像四棵根系紧密相连的树,共同经历过分离的风雨,如今枝叶在秋阳下交汇,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彼此的存在对于这片名为“家”的森林的意义。
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只要根脉相连,他们就能共同汲取养分,相互支撑,在这片时代的土地上,生长出更加挺拔、更加茂盛的姿态。这个秋天,因着这失而复得的完整与更加清晰的未来,而显得格外厚重与充满希望。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
深秋的画笔蘸取了更凝重的色彩,乌桕树的红叶在几场寒雨过后,开始大片大片地凋落,在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天空常常是灰蓝色的,带着一种水洗过的清澈与凉意。早晚的霜露很重,菜地里那些耐寒的菠菜和蒜苗,叶片边缘常常挂着一层晶莹的白霜,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落叶和若有若无的煤烟气息,那是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冬的信号。
小院里的生活,在经历了归家初期的激动与重新磨合后,如同溪流汇入深潭,变得沉静而深邃。
团聚的喜悦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日常、也更加坚实的温情。
陆云瑶的存在,不再仅仅是一个归来的符号,而是真正重新编织进了这个家庭的经纬之中,并且,带着崭新的纹理与光泽。
她很快发现,这个家在她离开的这段岁月里,已然形成了一套自有其逻辑和韧性的运转体系。
顾辰翊不仅是家庭的支柱,更是孩子们精神上的坐标。他那种沉稳如山、言出必行的作风,深深烙印在予安和予乐的性格里。
予安变得更加坚毅和有担当,予乐则更加细腻和善于观察。他们依然依恋母亲,但那种依恋中,多了一份经过分离淬炼后的珍惜和一种对母亲“新身份”的好奇与尊敬。
陆云瑶没有试图去打破或取代顾辰翊建立起来的秩序,而是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为这个家注入新的活力。
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自己的知识和见闻,不仅仅是学术上的,还包括更广阔的社会视野和更现代的生活理念。
晚饭后的时光,不再是简单的故事会,有时会变成小小的“家庭论坛”。
她会分享报纸上关于国家建设的新闻,会和顾辰翊讨论一些时政观点,会耐心解答孩子们提出的、超出课本范围的问题。
顾辰翊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倾听者和基石,但他显然也在适应和欣赏这种新的家庭氛围。
他发现,妻子的归来,不仅带来了温暖和完整,更带来了一扇望向更广阔世界的窗户。
他会就她提到的某个科技进展,结合自己在部队看到的装备更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会对她带来的新名词、新概念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开始主动阅读她推荐的一些书籍。
这种精神层面的共同成长,让他们之间除了夫妻之情、战友之谊外,更多了一层知己般的默契。
十一月中旬,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陆云瑶的工作安排。
她的学业已然完成,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还是走向社会,发挥所学?这不仅关乎她个人的前途,也关乎这个家庭的未来格局。
一天晚上,孩子们睡熟后,炉火正旺。
陆云瑶将几份材料放在桌上,其中有一份是省城某研究所的录用函,另一份是县里新建的中学发出的教师邀请。
“辰翊,”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顾辰翊拿起那份录用函,仔细看了看,又放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在寒风中摇曳的、光秃秃的乌桕树枝。
“你自己怎么想?”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
“我……”陆云瑶深吸一口气,“研究所专业更对口,发展空间大,但要去省城,离家远。中学就在县里,稳定,能照顾家,但可能……有些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