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放逐之地本身的死寂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探索舰队。所有成员，无论是矮人、精灵、智械，还是那些行走于阴影中的潜行者，都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目光死死锁定在舷窗外那艘残破的、与“暗影徘徊者号”一般无二，却散发着浓烈绝望与失败气息的星舰上。
通讯频道里，那个属于林昊，却又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创伤与疲惫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仍在众人的意识中回荡：
“不要……靠近……漩涡……那是……陷阱……我们……已经……失败了……”
我们……已经……失败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尤其是林昊本人，他感受着那声音中与自己同源、却又走向了完全不同终点的混沌气息，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连混沌心火都无法完全驱散的绝望，瞳孔剧烈收缩，心神剧震！
时间悖论！他们竟然真的遭遇了来自另一条时间线，或者说，另一个可能性中的自己！而且是一个……**败亡**的自己！
“稳住！”林昊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通过舰队频道传出，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镇定，“所有人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开火，不得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将混沌神识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试图接触那艘残破的星舰，以及星舰中那个“自己”。
他的神识触碰到了一层厚重、粘稠的、仿佛由无数破碎的时间和绝望情绪凝结而成的壁垒。壁垒之后，是如同废墟般荒凉、死寂的混沌识海，那原本应该燃烧不息的混沌心火，此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余烬。
“你……是谁？”林昊以自己的神识，发出了询问。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虚弱的意念传递回来，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我是谁？我即是你，一个……选择了错误道路，并为此付出了一切代价的……**未来的你**。”
未来的林昊！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依旧让林昊心神摇曳。他强行定住心神，继续问道：“错误道路？失败？说清楚！”
“呵……”未来的林昊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悔恨，“你以为，凭借混沌体，凭借创世引擎，就能对抗那源自宇宙本初的‘虚无’吗？你错了……我们都错了……”
他的意念断断续续，仿佛承载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我亦曾如你这般，意气风发，以为能守护一切，终结混乱。我带领盟约大军，深入这核心禁地，誓要斩灭旧神，永绝后患……但结果呢？”
“你看到了……旧日支配者的力量，远超想象……它们并非个体，而是宇宙寂灭面相的化身……它们的低语，能侵蚀最坚定的意志；它们的法则，能扭曲最稳固的现实……”
“盟约舰队……全军覆没……艾莉丝为了掩护我，在生命古树的哀歌中化作星辰尘埃……雷克斯引爆了坚盾号的熔炉核心，与数名旧神眷族统帅同归于尽……星瞳的逻辑核心被污染，成为了混乱的帮凶……混元道统……传承断绝……”
“我失去了所有……却依旧没能伤及旧神根本……反而……反而因为我的鲁莽行动，加速了它们的苏醒进程……”
“这处时空褶皱……是那场最终决战的残响，也是我的……囚笼。我被困于此，目睹着无数时间线上，盟约走向毁灭的结局，却无力改变分毫……”
未来的林昊传递来的意念中，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片段：遮天蔽日的扭曲眷族大军、在污秽能量中崩塌的星辰、艾莉丝化作光点消散前那决绝而悲伤的眼神、雷克斯那声“下辈子再跟你喝酒”的豪迈遗言、以及无数文明在疯狂与绝望中湮灭的惨状……
这些画面是如此真实，如此惨烈，让探索舰队中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吗？”一位精灵祭司捂着嘴，声音颤抖。
“不！不可能！”穆拉丁将军双目赤红，怒吼道，“俺不相信！俺们绝不会失败！”
就连星瞳的逻辑核心，也因这充满矛盾与绝望的未来信息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林昊沉默着，消化着这来自“未来”的残酷信息。他能感觉到，对方并非虚言，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创伤与悔恨，做不得假。
“所以，你阻止我们，是认为我们也会走向同样的结局？”林昊问道。
“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尝试。”未来的林昊意念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离开这里，放弃深入核心禁地。带着现有的情报返回盟约，固守发展，或许……还能延缓最终的结局。唤醒旧神的进程一旦在某个关键时间点被加速，便几乎不可逆转……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他的话语，充满了真挚的劝诫，也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与绝望。
探索舰队内部，产生了明显的动摇。如果前方是注定的失败和毁灭，那么继续前进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林昊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那艘残破星舰，看着那个被失败和悔恨压垮的“自己”，缓缓摇头。
“不。”他的意念坚定地传递过去，“你的失败，不代表我的终点。”
未来的林昊似乎愣住了。
“感谢你的警告，让我知晓了前路的艰险与一种可能的结局。”林昊继续道，混沌心火在他的识海中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着来自“未来”的绝望寒意，“但正因为知道了这最坏的可能，我才更不能退缩。”
“固守发展，延缓结局？那不过是慢性死亡。旧日支配者的苏醒是宇宙层面的周期性事件，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唯有主动出击，在其尚未完全苏醒，尚未汇聚所有力量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才是我，是万界盟约唯一的生路！”
“你的失败，在于时机，在于准备，或许……也在于心态。你被守护的责任压垮，被同伴的牺牲动摇了道心。但我不同——”
林昊的意念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之道，乃混沌之道，包容万有，亦能于毁灭中开辟新生！未知不代表绝望，悖论亦非定数！既然让我在此遇到了‘你’，知晓了这种可能，那么这本身，就是命运给予的提示与机会！我不会重复你的错误，我会走出……**属于我自己的路**！”
他的话语，如同利剑，斩开了弥漫的绝望氛围，也让探索舰队成员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未来的林昊沉默了许久，那残破的意念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波动，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早已湮灭的、名为“希望”的火星，被悄然点燃。
“……你比当时的我……更加坚定……”未来的林昊最终传来这样一道意念，“或许……你真的能……创造奇迹……”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连同那艘残破的星舰，都开始变得透明、虚幻，仿佛随时都会融入这片混乱的时空背景之中。
“时间残响……要消失了……记住……小心……‘寂静之心’……那是……旧神意志……最集中的……体现……”
最后一道断断续续的意念传来，未来的林昊与他的残破星舰，如同海市蜃楼般，彻底消散在众人眼前，仿佛从未存在过。
舰队前方，只剩下那片光怪陆离、悖论丛生的混乱时空。
林昊收回神识，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转身，看向舰队成员，目光扫过每一张或苍白、或坚定、或迷茫的面孔。
“你们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那是一种可能的未来，一种如果我们选择放弃、选择恐惧，就很可能坠入的深渊。”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那不是我们的未来！因为我们还站在这里，我们还拥有彼此，我们还拥有战斗的意志和改变的决心！”
“未来的我失败了，但他用他的失败，为我们指明了危险，也印证了退缩的结局！现在，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林昊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视全场：
“是带着恐惧退回已知的牢笼，等待注定的毁灭？还是跟随我，继续前进，在这片悖论与绝望之地，杀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生路**？！”
短暂的寂静之后——
“俺跟你走！管他什么未来，干就完了！”穆拉丁第一个咆哮响应。
“精灵族，从不畏惧挑战命运！”艾莉丝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逻辑分析：规避风险不等于消除风险。主动探索是生存概率最优解。”星瞳的合成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为了盟约！为了秩序！”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形成了坚定的洪流。
林昊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踏上征程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锐气的笑容。
“很好。那么，舰队听令——目标，核心禁地深处，旧神沉睡之地，‘寂静之心’！”
“让我们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宇宙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