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蹲下身子。
他的手指，捏住了第一个姑娘的脚踝。
他的动作很专业，没有任何轻佻的意思，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兽医，在检查牲口的蹄子。
他仔细地看着脚掌的弧度，然后松开手。
“平足，出列。”
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那个姑娘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眼圈瞬间就红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默默地穿上鞋，走出了队列。
“下一个！”
检查在继续。
又一个。
再一个。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剩下的姑娘们，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淘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紧张地盯着孙大成的手，那只手，仿佛掌握着她们全家人的饭碗。
终于，检查结束了。
原本三十多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十个人。
桃花，杏桃，还有低着头的翠花，都侥幸留了下来。
孙大成站起身，扫了一眼剩下的十个人。
虽然一个个站得歪歪扭扭，但在这群矮子里，也算是拔出了将军，勉强能凑合。
“你们十个，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桃花！”尹家的桃花挺起胸膛，声音清脆响亮。
“我叫杏桃！”老三家的杏桃也不甘示弱。
“我叫翠花……”翠花的声音细若蚊蝇，头埋得更低了。
前面几个还算正常，可到了后面，情况就变了。
“我叫丫头。”一个瘦高的姑娘说。
“……我也叫丫头。”旁边一个矮点的姑娘跟着说。
接着，又有两个姑娘，怯生生地报出了同样的名字。
十个人里，竟然有四个都叫“丫头”。
在这个年头，乡下女娃，没几个有正经名字，能有个“丫头”的称呼，都算是爹娘上心了。
孙大成眉头微皱。
这以后要是上了战场，他喊一声“丫头”，难不成四个人一起答应？
“你们四个，姓什么？”
“我姓蔡！”
“我也姓蔡！”
“俺也一样，姓蔡！”
三个姑娘接连回答。
“我姓汤！”最后一个姑娘小声说。
三个姓蔡，一个姓汤。
三菜一汤？
孙大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他这一笑，瞬间冲淡了现场那股紧张肃杀的气氛。
姑娘们看到他笑，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个都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安静！”
孙大成脸一板，笑声戛然而止。
他略一思索，指着那四个姑娘，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们有新名字了。”
他的目光落在三个姓蔡的姑娘身上。
“你，叫蔡梅。”
“你，叫蔡兰。”
“你，叫蔡竹。”
最后，他指向那个姓汤的姑娘。
“你，叫汤菊。”
梅、兰、竹、菊。
四个姑娘，都愣住了。
她们呆呆地看着孙大成，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名字。
“蔡梅……我叫蔡梅……”
“蔡兰……我有名字了……”
那个叫蔡竹的姑娘，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又哭又笑。
她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那个随便谁都能叫的“丫头”，而是独一无二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份喜悦，比被选中本身，还要让她们激动万分！
“都给我听好了！”
孙大成威严的声音，将她们从狂喜中拉了回来。
“从今天起，你们都称呼我为，教官！”
“是！教官！”
十个姑娘，虽然声音参差不齐，但气势却很足。
“今天，不训练。”孙大成看着她们，下达了第一个命令，“你们的任务，是跟着王玉霞，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伸手，指向了正堂门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躲在门后的王玉霞，身体猛地一僵，心跳漏了半拍。
他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自己的名字！
围观的村民们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一个女婿，怎么能这么称呼丈母娘？但一想到孙大成那杀神的手段，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
孙大成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的目光，落在了桃花身上。
“桃花！”
“到！”桃花一个激灵，大声应道。
“你，在学会写自己名字之后，回家给我抓一瓶子跳蚤来！明天早上交给我！”
什么？
抓跳蚤？
桃花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这算什么命令？教官要跳蚤干什么？
孙大成没有解释。
他挥了挥手，对那十个姑娘说道：“都进去吧，找你们的王老师，上课去！”
姑娘们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叽叽喳喳地，兴奋地涌向了西院，王玉霞的住处。
看着她们的背影，孙大成转过身，对黄仁贵说道：“黄老爷，人我选好了。接下来说说装备和后勤的事。”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抖的黄四郎，没理会，径直走进了另一间屋子。
黄仁贵赶紧跟了上去。
“教官，您说，您说。”黄仁贵哈着腰，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这十个姑娘，你看她们的穿着。”孙大成声音平淡，“有的鞋子都露着脚趾，身上的棉袄，比纸还薄。这样怎么训练？怎么打仗？”
“是是是……”黄仁贵连连点头。
“每人，做两套新衣服，一身训练穿，一身平时穿。要统一的样式。另外，配两双结实的布鞋。”
“还有，吃饭的问题。单独给她们开个食堂，不能让她们饿着肚子训练。”
“住宿，就安排在你给我盖的那三间大瓦房里。”
“最后，”孙大成走到窗边，指着瓦房前那片空旷的打谷场，“在这里，用毛竹搭一个单杠，再挖几个沙坑，弄些障碍物。这些都需要花钱，请村里的闲人来干。现在是农闲，正好给大伙找点活，挣点工钱。”
孙大成每说一条，黄仁贵的眼皮就跟着跳一下。
做衣服，要钱。
买鞋，要钱。
单独开食堂，天天吃喝，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盖训练场，还要给村民发工钱……
这哪里是组建护院队，这分明是在烧他黄家的银子！
黄仁贵的心在滴血，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情愿。
这护院队是他自己提议要建的，孙大成这尊神，也是他自己请回来的。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好！”黄仁贵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笑容，“都按教官说的办！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马上让孙贵去安排！”
……
西院，王玉霞的屋子。
这里从未如此热闹过。
十个年轻的姑娘，像十只刚出笼的麻雀，把这间清冷的屋子，瞬间塞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勃勃的生气。
王玉霞原本还有些局促和不安，可看着这些姑娘们那一张张兴奋又好奇的脸，她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喜欢这种热闹。
这种久违的人气，让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拿出纸笔，点上油灯，竟真的当起了先生。
“都看好了，笔，要这么握……”
她耐心地，手把手地教。
姑娘们第一次摸到毛笔，新奇得不得了，一个个学得有模有样。
“哎呀，桃花，你这个‘桃’字，怎么写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杏桃，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那个‘杏’字，都快趴地上了！”
“哈哈哈，你们看蔡梅写的字，像不像一只在地上爬的蜘蛛？”
“你写的才像蜘蛛呢！”
屋子里，充满了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和打闹声。
王玉霞看着她们，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王老师……”
一直很安静的杏桃，忽然凑到王玉霞身边，好奇地小声问道。
“你说……教官他怎么敢直呼你的名字呀？他不是你的……女婿吗？”
王玉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一股热气，从脖子根，猛地冲上了脸颊。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就是就是！”刚得了新名字的蔡兰也跟着起哄，“教官好威风啊！连丈母娘的名字都敢直接叫！”
“我……”王玉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哎呀，你们问这个干嘛！”桃花连忙打岔，她更好奇另一件事。
她眨着大眼睛，满脸困惑地看着众人。
“你们说，教官为什么要让我去抓跳蚤啊？”
一时之间，屋子里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全都停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