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败了吗……”
庄姜凝视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低声自语。
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他被那股狂暴的意识从临界点狠狠逼退,无法真正踏入第四阶基因锁的领域。
卑弥呼的葬礼已过去多日,可时间的流逝并未冲淡什么。
庄姜仍被困在那座由悔恨、自责与无力感构筑的牢笼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的灵魂,令他窒息。
最初,他只是为她的离去而自责不已。
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他反复回想那一日的每个细节——如果当时能再快一步,如果力量能再强一分,如果判断能更精准一点……
或许,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子就不会在他眼前凋零。
可时间是一条冷酷的单行道,从不为任何人的悲恸停留。
逝者已矣,生者徒留的憾恨,纵使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弥补分毫。
她的身影总在深夜造访他的梦境,带着那抹熟悉的、若有似无的微笑。
每当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幻影便如沙堡般崩塌,化作灰烬消散在虚无中,只留他在午夜惊醒,怀抱一片空无。
而今,比这无尽自责更令他痛苦的,是体内那股日益失控的力量。
每当尝试开启第四阶基因锁,一股充斥着纯粹毁灭欲望的狂暴意识便如海啸般涌来,无情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在血管中奔涌咆哮,如同蛰伏的野兽,时刻伺机吞噬他的意志。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万丈悬崖边缘行走,精神的弦绷紧到极致。
那汹涌的暗流拥有着可怕的引力,几乎要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在这危险的临界点上,他摇摇欲坠。
他的视野时而模糊如蒙血雾,时而扭曲如哈哈镜中的影像。
耳边更是不间断地回荡着无数亡魂的低语,它们尖啸、哭泣、狞笑,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混乱之网。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力量的代价,还是自己正在崩溃的征兆。
恐惧,因此如影随形。
他害怕终有一日会彻底失控,害怕自己会亲手毁灭所有珍视之人。
朋友的笑容,同伴的信任,帕朵那充满活力的身影……都可能在他失控的力量下化为乌有。
这并非空想。他曾在极限尝试中窥见过那样的未来——猩红浸染大地,惨叫划破长空,破碎的肢体四处散落。
而他自己,站在由亲友尸骸堆积的山丘上,满手温热粘稠的猩红,脸上却挂着扭曲的狂笑。
那样的画面,哪怕稍一回想,都会让他浑身战栗,如坠冰窖。
这份源于自身的恐惧,比任何伤痛都更令他窒息。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突破,害怕下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可停滞不前,又意味着当下一次危机来临时,他依旧无能为力,悲剧依旧会重演。
他陷入两难境地,前进是深渊,后退是悬崖。
如同一头被困在力量牢笼中的困兽,疯狂挣扎,却找不到出口。
或许,真正的枷锁从来不是基因锁的桎梏,而是他自己——那个既渴望力量,又畏惧失控的、矛盾而撕裂的灵魂。
黄昏街孤儿院的午后总是充满生机。
阳光如融化的蜜糖般流淌在院子里,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将金色的光斑筛落在水泥地上,如同散落一地的金币。
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几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正追逐一只花斑蝴蝶,男孩子们则在梧桐树下比赛翻跟头,扬起带着青草香的尘土。
当庄姜推开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几个眼尖的孩子立刻停下游戏,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凝固了一瞬。
“是庄姜哥哥!”
孩子们像一群突然惊醒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一个小女孩拽住他的衣角,仰起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哥哥,帕朵姐姐呢?她说要给我们带糖果的!”
她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期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
“看我看我!”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突然在地上连翻三个跟头,最后一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仍咧着嘴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庄姜蹲下身,膝盖抵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他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指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帕朵姐姐今天有事。”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但她让我告诉你们,下次一定带双倍的糖果来。”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那是他早上随手抓的。
“庄姜?”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仓库方向传来。
千劫扛着一个装满玩具的木箱走出来,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木箱“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锐利的目光在庄姜脸上打量。
“劫哥。”
庄姜站起身,下意识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千劫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庄姜的脸——那眼下的青黑像是晕开的墨迹,眼中布满通红的血丝。
“帕朵,没来?”
千劫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像是刻意压低了音量。
“我瞒着她偷偷来的。”
庄姜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今天来……是想见阿波尼亚。”
千劫沉默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强撑的平静,看到他体内那股正在嘶吼、冲撞的力量。
庭院里孩子们的欢笑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与庄姜内心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令人窒息的静默持续了几秒后,千劫什么也没问,只是用下巴朝主楼的方向示意:“那个女人,现在还在办公室。”
就在庄姜道谢,准备转身离开时,千劫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同寻常的郑重:
“喂,别又把自己搞成上次那样。那样的你,我很难对付。”
这直白却沉重的话语像一记重锤,敲在庄姜心上。
“好!”
他没有回头,只是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门被推开。
阿波尼亚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缓缓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庄姜脸上时,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状态——眼中密布的血丝,深埋的痛苦,以及那偶尔闪过、几乎无法抑制的暴虐。
“你的心,正在被黑暗侵蚀,庄姜。”
阿波尼亚的声音空灵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在她慈悲而深邃的注视下,庄姜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我需要……一道‘戒律’。”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那个盘旋在他脑海中无数次的、绝望的请求,“一道我绝对无法违背的枷锁——永远不能伤害我所爱之人。”
阿波尼亚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
片刻后,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所以我拒绝。”
庄姜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一股无名火伴随着失控的边缘情绪开始上涌:“为什么?!现在只有你能……”
“戒律,并非万能的枷锁。”
阿波尼亚打断了他,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景象,“它需要心灵的共鸣与绝对的认同,方能扎根。而我此刻在你翻涌的心湖中,看不到这样的土壤。我能清晰地‘看见’,庄姜……”
她的语气多了一丝凝重:“我此前为你偷偷设下,用以稳固心神的戒律印记,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你体内那股毁灭性的意志彻底‘抹除’了。”
“抹……除了?”
庄姜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他竟连自己失去了这层保护都未曾察觉?
“你的心神深处,此刻充斥的并非迷茫,而是几乎凝成实质的暴虐与毁灭欲。”
阿波尼亚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字字敲打在他的灵魂上,“在这种状态下,任何外来的‘戒律’都如同试图在烈焰中播种,它要么被那股力量再次暴力摧毁,要么……更可怕的,会在扭曲中变成催化你彻底疯狂的诅咒。”
她凝视着庄姜那双在绝望与暴戾间剧烈摇摆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箴言:
“你寻求的,不应是一道由我给予的外在枷锁。你所渴望的‘绝对屏障’,必须由你的意志内核而生,从你誓要守护之物的信念中亲手锻造。那将是一场……你与自己之间,最残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