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家旺哼着小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陈青也不敢耽搁，迅速收拾好行李，顺手拎起陈家旺从公社带来的几样礼品，急匆匆地往县城赶。
今天是除夕，她要赶回去处理和高大壮的事，特意请了两天假。
按当时国家的通知，春节期间不放假，要过“革命化春节”。供销社本就是热门又忙碌的单位，寻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批假。但有陈家旺的权势压着供销社主任，对方哪敢不松口？
这假还是昨晚趁陈家旺兴头上求来的——她自己压根没找过主任，还特意让陈家旺把假期说成“2到3天”的活话，事情顺利就待两天，不顺利便多留一天。
虽说她前几天刚请过三天假，可顶着陈家旺这层关系，主任哪能不批？陈青又是借两人缠绵之时求陈家旺代请假期，正值意气风发的他毫无推脱，一口应下。今早，她甚至没跟杨姐打声招呼，拎着大包小包就赶去坐公交车了。
另一边，满心伤痛的周雨涵昨天也向供销社主任请了假。主任想着这个从县城来的小姑娘，头一次离家过年想必不易，况且周雨涵平时乖巧听话，从没提过请假的要求，前几天还主动加了班，便痛快地批了两天假。
周雨涵没像陈青那样带大包小包，只简单拎了个布包，就快步朝公社的公交站赶——那时从这里到县城的车上午、下午各一班，她必须赶时间，要是错过了，这个年就没法在家过了。
远远地，周雨涵就看见陈青也在公交站等车，她知道对方也是要回县城过年。想到这个曾让自己受伤的女人，周雨涵心里犯怵，可往县城的公交车就这一辆，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陈青一眼就瞥见了周雨涵，眼睛顿时亮了，刚要迎上去，手里拎着的五六样行李却绊了脚，只能站在原地等她过来。周雨涵故意望着别处，脚步却朝着站点挪，刚靠近就停在离陈青老远的地方，低头等着车。
“雨涵，过来！咱姐妹俩一起走，帮我搭把手拎点东西。”陈青连忙朝她招手。
可周雨涵像没听见似的，迎着凛冽的寒风发起了呆。
陈青没法子，只能拎着大包小包慢慢朝她挪，可刚走近，周雨涵就快步走到了陈青原先站的位置。
陈青无奈，又拎着行李往回赶。追上后，她红着眼眶低声说：“雨涵妹妹，求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咱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你放屁！”周雨涵的怒吼瞬间引来了候车人的目光。她顿时觉得不妥，立刻闭了嘴，转头望向别处。陈青讨了个没趣，也只好不再作声。
没过多久，载满人的公交车远远驶来。周雨涵快步挤上了车，陈青却被行李拖累，根本挤不上去。
她央求驾驶员通融，驾驶员却摊了摊手：“车上都坐满了，我叫谁下去啊？实在没办法。”说完便发动了车子，留下陈青和她的行李孤零零站在原地。
陈青没辙，只好折回公社找陈家旺，软磨硬泡求他派辆公车送自己回县城。
陈家旺拗不过她，最终答应派了辆吉普车。
坐上车的陈青瞬间喜上眉梢，一路哼着小曲催司机开快点。
没走多远，吉普车就追上了前面的公交车。她立刻让司机把车开到公交车前面，对着驾驶座方向招手示意停车。
公交车司机不情不愿地踩了刹车，探出头问：“啥事？”
陈青忙喊道：“麻烦师傅叫一下周雨涵，让她来坐我们的车。”
车窗里的周雨涵却连头都没朝这边转，只冷冷地对司机说：“快开车，不用管她。”
司机无奈地冲陈青摊了摊手，一脚油门便让公交车驶离了视线。
车里的乘客纷纷议论：“这小姑娘真奇怪，放着吉普车不坐，偏要挤这破公交。”
周雨涵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把头别向窗外。
陈青望着远去的车尾，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对吉普车司机说：“那我们走吧。”
她原本打着三个主意：一是让周雨涵坐吉普车能舒服些；二是想给她两三件礼品，算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三是盼着能和她好好说说话。可周雨涵连机会都没给她，陈青心里顿时黯淡下来。
吉普车很快就把公交车远远甩在了身后。陈青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觉得自己和周雨涵就像这两辆车——车速不同，车型各异，车上的人自然也就再难有交集了。
半个多小时后，陈青就到了家。
看着女儿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还坐着只有干部才能坐的吉普车，陈青的父母笑得合不拢嘴。
邻居们也都围了过来，眼里满是艳羡。
陈青的父母得意地掏着“大前门”香烟分给大家，这一下更不得了，惹得邻居们纷纷夸赞：“你瞧人家闺女可真有出息，老陈真是好福气！”老两口笑着一一应下，脸上满是光彩和自豪。
陈青让吉普车司机把自己送到医院门口，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致谢。
司机坚决不收，她干脆把烟放在车窗下，径直走向高大壮的办公室，朝着里面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壮哥！”
办公室里的人见了她，都笑着跟高大壮打趣：“大壮，你那情妹妹又来了！”高大壮却沉着脸走到门口，对陈青说：“陈青，去宿舍说。”
进了宿舍，高大壮轻轻带上门。陈青立刻追问：“大壮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春节期间能把婚事给定下来吗？”
“啥婚事？”高大壮明知故问。
“啥婚事？上次你明明说会考虑定亲的事啊！”陈青急道。
“我们考虑过了，不存在什么婚事。”高大壮语气冷淡。
“啥不存在？”陈青满脸疑惑，随即从棉袄里掏出那条脏了的短裤，“大壮，我可是把你的‘罪证’都带来了，你难道是那种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薄情郎吗？”
望着那条所谓的“罪证”，高大壮嘲讽道：“陈青，你还真想把这脏东西留一辈子啊？”
“我为啥不能留？这可是我们爱的见证啊！”
“哼，爱的见证，你愿意留就留吧。”高大壮冷笑一声，接着说，“陈青，收手吧！咱别演戏了好不好？你的底细，还有我们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我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陈青举着短裤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放下后满脸茫然地问：“我的啥底细？我们那晚……除了那事，还有啥事啊？”
“陈青，我不想再多废话。”高大壮语气冰冷，“小兵已经把你们几次见面的事全说了；王春强也把你们发生关系、你所谓的‘第一次’说了；张大妮还讲了你在杨集和你干爹陈家旺的所有事。那些话我真不想重复，怕脏了嘴，也想给你留点面子，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啥？”陈青的脸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追问，“小兵、王春强、张大妮，他们都说了什么？”
见她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高大壮强压着怒火：“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逼我把你的丑事全说出来吗？真以为纸能包得住火？你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懒得提！”
“他们说的都是假话！小兵那是喝了酒的醉话，怎么能当真？王春强追我我没答应，他是故意栽赃！还有那张大妮，你没听说吗？杨集街上都在传她和陈家旺的丑事，他们三个人的话你不能信！我……我只和你发生过一次男女关系！”陈青先是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地辩解。
“嘿，陈青，你可真无耻！要不是当初我眼瞎了，被你那些鬼话骗了，我怎么可能跟大妮分开？你满意了？”高大壮怒极反笑，“你非要我把那些话都说出来？”
“他们说的就是假话！全是假话！我的第一次就是被你夺去的！”陈青仍在狡辩。
“你的第一次？”高大壮嗤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恐怕你对你那干爹也是这么说的吧？”
“你胡说什么？我和干爹是清清白白的！”陈青仍在抵赖。
“陈青，你的脸皮咋就这么厚？”高大壮压着怒火，“明着告诉你，那天我、小兵、王春强还有张大富一起喝的酒，他们说的话都有人证，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他顿了顿，继续嘲讽，“还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了小兵小武十块钱，让他打探我的行踪？结果小兵转头就把你卖了，现在你还有啥话说？”
陈青举着短裤的手一松，短裤“啪”地掉在地上。
她愣了几秒，突然指着高大壮嘶吼：“高大壮！不管我第一次给了谁，那晚你就是强奸我！”说着又捡起短裤，“这上面有你的东西，你不承认也没用！你要是不答应结婚，我现在就去公安局告你！”
“这就是你的最后一招？”高大壮冷笑，“既然底牌都亮出来了，别废话了，说吧，分开的条件是什么？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和你多耗。”
“我没条件，就是想和你结婚！”
“做梦，这一条绝对不可能。其他的你再提。”高大壮态度坚决，放缓了语气劝道，“我是想给你一条活路。真把那晚的事捅出去，你一个姑娘家，在杨集、在县城，还有咱们的朋友圈里，名声就彻底毁了。你再想想，到时候还能嫁得出去吗？还有未来吗？看在你我和张大妮、咱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再劝你一句：说吧，到底想要什么？”
“我啥也不要，就想和你结婚！”陈青急得带上了哭腔，装出可怜模样，伸手去拉高大壮的胳膊，“大壮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从小时起心里就只有你，根本装不下别人！和王春强、陈家旺那些人，我都是逼不得已啊！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高大壮猛地甩开她的手，嫌恶道：“陈青，我真是怕脏了我的手！你再不说条件，我现在就走！”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陈青见软的不行，立刻换了脸色，厉声威胁：“高大壮，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喊！我这就去院长办公室告你，让你全院的同事都知道你的丑事，看你还有没有脸做人，看你爹娘还能不能在官场上混！”
“你想闹就闹吧，有嘴有腿，我拦不住。”高大壮不为所动，抬腿就要跨出门。
陈青慌了神，连忙拽住他：“大壮哥，别！我不闹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咱们好好说。”她还想上前，又被高大壮一把甩开。
“那你说条件。”高大壮冷声道。
陈青咬了咬牙：“能不能让你父亲给我弟弟妹妹在商业系统找份工作？”
高大壮沉凝片刻，想起父亲留有余地的嘱咐，点头道：“行，我回去问问我爹。要是不违反国家政策和相关规定，我让他帮你这个忙。”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陈青连忙叮嘱，“我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没闹，我也没叫我爹来讨说法，你可得一定记住，要让你爹解决我弟弟妹妹的工作！”
“知道了，你快走吧，我还要上班。”高大壮说完，转身就朝医院办公楼走去。
望着高大壮远去的背影，陈青冷笑一声，随手将那条脏了的短裤扔进了垃圾桶。
她心里早有盘算：这次来医院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自己和陈家旺的事瞒不了多久，以高大壮父亲商业局局长的身份，迟早会查清楚——所以她早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也有承受的底气。
而且刚才回家时，父母看到自己坐着陈家旺安排的吉普车、拎着大包小包，那满脸的高兴与骄傲，也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她心里盘算着：跟陈家旺在一起，实惠确实不少，至于讨厌他，大不了以后和他做那事时，闭上眼睛忍一忍就是了。
其实这次来找高大壮，她本就没抱孤注一掷的念头：能成婚事自然最好，不成的话，能讨到些实在好处，也不算亏，自己横竖没什么大损失。刚才之所以表现得那般错愕，一是想着“做戏做全套”，二是没料到自己那些丑事全被小兵、王春强、张大妮抖落了——她觉得自己在高大壮、小兵和王春强这些人面前，就像赤身裸体一般，一切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的软硬兼施，全是冲着帮衬弟妹的目标去的。如今高大壮松了口，目的已然达成。
至于那条脏短裤，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真要用到，大不了像以前那样做点手脚，再从陈家旺那里弄些“证据”就是，留着反倒碍眼。
陈青也信得过高大壮，他既松了口，凭着其父母手握实权的身份，肯定会想办法促成。
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没多久，小兵和小武就找上了门。
小兵那晚喝断了片，早记不清酒席上说了什么；小武提议来陈青这儿讨点烟过年，他一口就应了。
两人高高兴兴到了陈家，见屋里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暗自艳羡，屁颠屁颠跟着陈青进了房间。
刚落座，陈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盯着小兵问道：“小兵，那天高大壮请你、王春强还有张大富喝酒，你在酒桌上到底说了什么？”
小武疑惑地看看小兵，又转向陈青：“高大壮请小兵喝酒了？怎么没叫上我啊？”“从你嘴里套不出话呗！”陈青略带讽刺地望着小兵说道。
“我没说什么啊！”小兵急忙辩解，“那晚我压根没多喝，就怕喝多了乱说话、误事，那晚肯定没多嘴！”
陈青语气里满是愤怒：“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别再装了！高大壮已经把你那晚说的话全告诉我了。我本来看在同学情分上，想拉你和小武一把，你却这么不争气，几杯酒下肚，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捅了出去！现在我和高大壮彻底没戏了，你高兴了？你还有脸来要东西，亏你想得出来！”
小兵被骂得哑口无言。他真不是装的，那晚他喝得断了片，酒精彻底麻痹了神经，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全都记不清了。
半晌，他突然抬起手，狠狠抽自己的脸，一下、两下、三下……脸颊瞬间红透，却还不停手。
小武也在旁边气得指着他骂：“你真是混蛋，几杯毛尿下肚啥都敢讲！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陈青冷眼看着小兵扇了十几巴掌，才悠悠叹道：“行了，记住这次教训就行，以后我能帮的还是会帮。”
她顿了顿，明知两人是来讨烟的，却故意慢悠悠地问，“你们是来要烟过年的吧？我这儿也不多了，就剩一包，你们拿去分着抽吧。”说着，从鼓鼓囊囊的包裹里翻找半天，才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了小武。
陈青心里清楚，这是故意给他们的惩戒——得让他们长点记性，不然以后办事还是不靠谱。
小兵和小武也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包裹鼓鼓囊囊，分明是故意翻找半天才摸出一包烟，要是真只剩这一包，哪用这么费劲？
刚才陈青拿烟时，他俩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手，显然是故意拿这点东西敲打他们。
两人暗下决心：往后必须乖乖按陈青的意思来，不然别说帮他们玩到张大妮，恐怕连这点实惠都捞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