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走出酒店大门时，天已经黑透了。街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他没打伞，也没叫车，就那样慢慢往路口走。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了一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陈小姐发来的消息：“到了吗？菜快凉了。”
他回了个“在路上”，然后把手机收好，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穿过几条主干道，拐进一条安静的小街。餐厅藏在巷子深处，招牌不大，灯光暖黄。推门进去的时候，大番薯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他立刻咧嘴笑了，手里的菜单都拿反了。
“头儿！你可算来了！”他三步并两步冲过来，差点被地上的地毯绊倒，“我们等你好久了！秦先生都喝了两杯茶了！”
老夫子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好。桌边的秦先生抬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温水。陈小姐坐在对面，看了他一眼，轻轻说：“先坐下吧，饿了吧？”
他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累。不是身体上的那种酸痛，而是脑子里还在转——刚才会议上那些人说的话，那份协议的措辞，还有南岭厂区的数据波动……全都卡在神经末梢，迟迟不肯散去。
“别想工作的事了。”陈小姐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个你喜欢的。”
他翻了两页，随口说：“都行。”
大番薯抢过菜单：“我来点！我知道头儿爱吃什么！”结果一口气点了八个菜，其中五个都是辣的。
秦先生提醒他：“你头儿胃不好，不能吃太辣。”
大番薯一拍脑袋：“哎呀忘了！”赶紧划掉三个，又补了个清蒸鱼。
菜上来得很快。四个人开始吃饭，话题也慢慢热了起来。大番薯一边夹菜一边说：“我在海外那边听说你们拿了奖，整个团队都炸了！有人还写了横幅，写着‘我们的头儿最牛’，贴在办公室墙上。”
老夫子低头喝汤，没接话。
“你不信？”大番薯掏出手机翻照片，“你看，这墙角那个歪歪扭扭的字，就是我写的！”
照片里一群人举着酒杯，背景是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老夫子扫了一眼，嘴角动了动。
“其实那天庆功宴结束之后，我还偷偷哭了。”大番薯放下手机，声音低了些，“我就想，要是你在现场就好了。不是因为我多厉害，是因为我们一起走到这一步的。”
饭桌上安静了几秒。
秦先生轻声说：“我们都记得当初是怎么开始的。那时候连服务器都租不起，代码写错了没人改，客户投诉电话响个不停。”
“我记得。”老夫子放下勺子，“有一次系统崩溃，整整修了三十个小时。大番薯困得趴在键盘上睡着了，口水流进U盘接口，烧了一个端口。”
“那是意外！”大番薯急了，“而且后来我不是赔了钱买新设备嘛！”
“你还记得赔了多少？”
“三百八十七块五毛。”
三个人都笑了。连陈小姐也忍不住低头抿嘴。
笑声落下来后，老夫子从包里拿出平板，打开一个界面。屏幕上跳出一串动态图表，线条起伏，标注着时间节点和事件名称。
“这是我让金手指整理的。”他说，“从第一次项目失败，到技术部拿奖，所有关键节点都在这儿。”
大番薯凑过去看：“这个红点是什么？”
“你上次误删数据库。”
“啊……这个能不能删掉？”
“不能。”老夫子看着他，“那次事故让我们重建了备份机制。现在全公司用的双链存储方案，就是从那一次改出来的。”
秦先生点点头：“原来错误也能变成好事。”
“问题不在有没有错。”老夫子合上平板，“而在犯了错之后，有没有人愿意扛起来继续走。”
大番薯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我现在不怕犯错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努力，你们就不会丢下我。”
陈小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打开手机，调出另一个程序。界面跳转几次后，出现一份简洁报告，标题是《未来三年趋势分析》。
“金手指刚推演完。”他把手机转向三人，“接下来几年，AI会被更严格监管，跨国合作会越来越多，每个人的作用都会被重新定义。”
“那我们要做什么？”大番薯问。
“保持创新，坚守底线，彼此信任。”老夫子一字一顿，“这是我们的新方向。”
秦先生皱眉：“可我年纪大了，以后可能没法像以前那样熬夜加班。”
“谁说要你熬夜了？”老夫子看他一眼，“你现在最大的价值，是让年轻人少走弯路。你是刹车，不是拖累。”
“那我还能干十年。”
“说不定二十年。”
大番薯举起杯子：“来，咱们为新阶段干一杯！不为过去，为以后！”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喝完这杯，老夫子才真正放松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第一次觉得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和会议记录，终于安静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陈小姐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扛着？明明有我们在。”
老夫子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不信你们。我只是习惯了，先把事情做完再说。”
“但你不是超人。”她看着他，“你也需要休息，需要说话的人。”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声音很轻。服务员走过来问要不要关窗，被大番薯摆手拦住了。
“让它开着吧。”他说，“下雨才有气氛。”
秦先生看了看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再坐会儿。”大番薯不让，“这才几点？我们好久没这么一起吃饭了。”
老夫子拿起手机，准备给司机发信息改地址。手指刚碰到屏幕，一条通知弹了出来。
【南岭厂区信号恢复至正常阈值】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然后点了删除。
陈小姐注意到了：“不处理了？”
“今晚不处理了。”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故障可以等，这顿饭不能等。”
大番薯咧嘴笑了：“这才是我的头儿！”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从工作跳到生活，从过去跳到将来。说到激动处，大番薯差点把汤洒出来，被秦先生一把扶住碗。
最后结账时，大番薯抢着要付钱：“我这次海外项目奖金到账了！请你们吃一百顿都没问题！”
“那你先学会点菜再说。”老夫子把账单抽过来，刷了自己的卡。
走出餐厅时雨已经停了。夜风带着湿气吹过来，挺舒服。四个人站在路边等车，谁也没急着走。
“以后这样的饭局，一个月一次。”老夫子说。
“必须的！”大番薯大声应和。
秦先生笑了笑：“我准时到。”
陈小姐看着老夫子：“下次我来做东。”
他点头：“好。”
出租车一辆接一辆驶过。第一辆被秦先生叫走，第二辆带走了大番薯。最后只剩老夫子和陈小姐站在路边。
“你住哪边？”她问。
“不远，走回去就行。”
“那我陪你一段。”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走到第三个路口时，老夫子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没掏出来看。
可就在他抬脚准备迈步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一道蓝光从屏幕边缘闪过。
他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