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那块布条放在灯下又看了一遍,火光映出纤维间的细小痕迹。他认出了那是星图,和云姜药箱暗格里的齿轮纹路一致。他把陶罐重新封好,起身走到外殿。韩谈已经在候着,影密卫的夜报刚送到。
“太尉府后院有动静。”韩谈低声说,“章邯带人去了。”
陈砚停下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章邯巡查时发现菜地土质不对,挖开后找到了地道入口。现在他已经控制了现场,但没有动手抓人。”
陈砚点头。“他知道分寸。”
韩谈顿了顿。“韩信当时正在祭旗,香炉还没灭。三百死士从地下出来,手里都是陨铁兵器。章邯用断岳剑触发了封门机关,把出口全堵死了。”
陈砚沉默片刻。韩信不动声色藏兵于菜地,这招够狠。可他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祭旗,像是故意让人发现。云姜的身份刚出问题,这边就冒出私兵和楚国甲片,时间太巧。
“章邯有没有查到别的东西?”他问。
“有。士兵在灰烬里翻出半片甲,是楚军用的鱼鳞甲。章邯收起来了,准备带回宫里给你看。”
陈砚眯起眼。楚国军器出现在咸阳重臣府中,这不是叛乱也是通敌。可韩信不是蠢人,不会在这种时候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除非——他是想让人看见。
他转身回案前,抽出一卷竹简摊开。这是韩信过去三个月的行程记录。每月初九、十九、二十九,他都会去城南药铺取一味叫“青苓散”的药。每次取药前后,都有半个时辰行踪不明。药铺掌柜说是慢性咳疾,可医坊档案里从无此人就诊记录。
陈砚用笔在竹简上画了个圈。韩信在撒谎。他的病是假的,取药是幌子。那条消失的半个时辰,足够他进出任何一处地下通道。
“传令下去,”他说,“封锁太尉府周边五里,不准任何人进出。等章邯回来,直接来见我。”
韩谈领命退下。
陈砚靠在席上,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云姜的身份有问题,韩信的动作有破绽,这两件事背后有没有联系?墨家的人一直盯着他,而韩信早年曾在齐地活动多年,那里正是墨家残部最活跃的地方。
他想起韩信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种菜比打仗难。菜不会骗你,你给它水,它就长;你不管它,它就死。”那时他以为这是个归隐的老将,现在看,那片菜地根本就是掩护。
天快亮时,章邯回来了。
他站在殿外,甲胄未卸,脸上带着风尘。陈砚让他进来,亲自倒了一杯水。
“你说吧。”陈砚坐下。
章邯双手递上一只木盒。“这是从菜地里找到的甲片。我已经让人比对过铭文,确实是楚军旧制,出自项梁部将李阚的亲卫队。”
陈砚打开盒子。甲片边缘有烧灼痕迹,像是被火焰扫过。他摸了摸内侧,有一道刻痕,很浅,但能看出是个“姜”字。
他合上盒盖。“韩信怎么说?”
“他笑了。”章邯声音低沉,“我说他私蓄死士,按新律当族诛。他只说‘章太尉来早啦’,然后让我看看地下的土。”
“什么意思?”
“那片菜地的土是特意换过的。表层是咸阳本地黄壤,下面两尺全是江汉流域的黑泥。那种土不适合种菜,但能隔绝声音和震动。他在底下修了三层通道,主道宽三尺,两侧有通风口,每隔十步设一道铁闸。”
陈砚皱眉。“你是说,那地方早就建好了?”
“不止。”章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我让工匠画的结构图。通道尽头连着一间密室,里面有兵器架、粮仓,还有灶台。至少能藏五百人,撑一个月。”
殿内安静下来。
陈砚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你封住了所有出口?”
“是。只留一条通风缝,派人日夜守着。韩信本人还在祭坛那儿,没动。”
“他有没有要求见我?”
“没有。但他让我转一句话。”
“什么话?”
“‘菜熟了,该收了。’”
陈砚抬眼看章邯。“你觉得他是想反,还是想谈?”
章邯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不怕我知道。他甚至希望我知道。这种人,不会只准备一条路。”
陈砚站起身,走到窗边。天已经亮了,宫墙外传来巡哨的脚步声。他想起昨夜那块布条上的星图,又想起浑天仪底盖里多出的凹槽。云姜走了,但她留下的线索还没断。
“你再去一趟太尉府。”他说,“别进地道,去书房。”
“为什么?”
“韩信每天写日记。我看过他呈上的战报,字迹工整,喜欢用细笔勾批注。那种人不会让重要东西留在地下。真要藏秘密,一定在明处。”
章邯点头。“我去看看。”
“还有。”陈砚回头,“带上你的断岳剑。万一书房也有机关,你能第一时间反应。”
章邯走后,陈砚坐回案前,把木盒推到一边。他拿出另一卷竹简,开始写新的命令。第一步是调换守城军轮值名单,第二步是重启影密卫对所有九卿府邸的夜间巡查记录。
他写完最后一行,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刚升到宫檐上方。
这时,一名侍从匆匆进来,说是章邯派人送来了东西。
是一块石头,表面粗糙,颜色发黑。侍从说,章邯在韩信书房的书架顶层找到的,和其他藏书放在一起,像是随手搁上去的。
陈砚接过石头,手感冰凉。他翻过来一看,底部刻着几个小字:
“非铁非石,生于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