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仪底部的竹简还在微微震颤,墨迹未干。陈砚将它轻轻合拢,收进袖中。行宫外传来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停在廊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两下,节奏如心跳。
云姜蹲在韩姬身侧,听诊器贴着她的腕骨,指腹压住脉门。那六短三长两短的震动已消失,但皮肤下的微电流仍未平息。她低声说:“她在等什么信号。”
“不是等。”陈砚站起身,走向门口,“是有人在找她。”
门外,晨雾尚未散尽。一名屯田吏跪在阶前,双手捧着一截枯苗。茎秆发黑,根部腐烂,断口处有细小裂纹,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烧灼过。
“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发现这一片全死了。”屯田吏声音发抖,“不止一处,三块试种区都……”
陈砚接过枯苗,翻转查看。叶脉间残留着极细微的红粉,在日光下泛出暗光。他不动声色,只道:“把所有地块的土样送来。”
云姜取药囊中的瓷瓶,逐一采集样本。试剂滴入后,其中一瓶迅速泛起朱红色泡沫。她眉头微蹙:“这不是天然矿物。浓度太高,且分布不均——是人为埋设。”
“厌胜?”章邯站在廊柱旁,甲胄未卸。
“不只是。”云姜摇头,“陶片上有刻痕,我见过这种符号。楚地巫祭用的‘断生咒’,专破五谷生息。”
陈砚将枯苗放回托盘,转向章邯:“调玄甲军,封锁试验田外围。今晚不巡,也不设岗。”
章邯一顿:“放他们进来?”
“他们要的是新粮绝种。”陈砚语气平静,“那就让他们以为能得手。”
韩谈从侧殿走出,手中提着一架改良木牛。轮轴加了簧片,脚爪可伸缩。他蹲下,将一根空心竹管嵌入底盘,另一端连向地面。
“埋在田埂下,”他说,“震动超过三寸,就会引动机关鸣锣。”
“别用铁铃。”陈砚补充,“用陶瓮。声音闷些,传不远。”
韩谈点头,转身离去。
当夜子时,骊山脚下无风。试验田围栏外的草丛轻微晃动。三十条黑影翻越矮墙,动作迅捷,落地无声。为首一人身穿深褐劲装,袖口绣着微小篆体“项”字,腰间玉珏半掩于衣内。
他们直奔中央区块,掏出陶罐准备埋设。刚挖开表土,地面突然发出低沉嗡鸣。数根竹管自地下弹起,撞响悬在树杈上的陶瓮。
“走!”首领低喝。
四周火把骤然亮起。玄甲军从四面合围,盾阵推进,长戈交错。黑衣人仓促应战,多数被擒。三人突围不成,咬破齿缝毒囊,倒地抽搐。
章邯亲自出手,剑柄击中首领后颈,将其打晕。他俯身搜查,在对方内襟摸出一块布帛,展开一看,是半幅南郡地形图,标注多处粮仓位置。
次日寅时,审讯室内。
俘虏首领被绑在木架上,双眼紧闭。章邯站在他面前,掌中断岳剑未出鞘,只用剑穗扫过其喉结。
“谁派你来的?”
那人冷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章邯不再问,挥手示意兵士退下。云姜走入,听诊器贴上俘虏胸口。心跳紊乱,但每到第七拍,便出现一次短暂加速,接着是两次短促停顿。
她取出纸笔,依节奏记下:六短,三长,两短。
与昨日韩姬体内信号一致。
“他在传递信息。”她对陈砚说,“‘七日启’……后面断了。”
陈砚走近,目光落在俘虏腰间玉珏。裂痕深处渗出暗红液体,遇空气后凝成薄痂。他伸手取下,翻转查看背面——一道隐秘凹槽,需以血激活。
“会稽项氏信物。”他说,“只有宗族嫡系才能佩戴。”
云姜接过玉珏,用试剂擦拭表面。红液反应后显出一行极细铭文:“南郡藏锋,七日而动。”
“不是诅咒粮食。”她抬眼,“是为后续行动清障。他们怕新粮推广,动摇流民根基。”
陈砚沉默片刻,下令:“押入军牢,严加看管。其余尸体焚化,不得外泄。”
章邯领命而去。
午后,云姜在药帐整理土壤样本。她将朱砂粉末倒入铜皿,加热后观察结晶形态。异常规则,呈六角星状排列——人工提纯无疑。
她翻开《墨经》残卷,对照机关术章节中关于“地煞阵”的记载。此类厌胜需以活人血祭奠基,埋设九枚符陶,形成气场压制。但她只找到三枚碎片,其余尚未启用。
“他们在等时机。”她喃喃。
与此同时,韩谈在田埂回收传感竹管。他用磁针探测地下波动,发现一处热力异常。温度高出周围两度,持续稳定。
他召来两名工匠,掘开三尺深土。下方露出石板边缘,一角刻有齿轮纹样。
“地下有室。”他说,随即命人封口,“暂勿上报。”
傍晚,陈砚立于行宫露台,望着远处试验田。火光映照焦土,那是被焚毁的枯苗。农官正带领仆役翻地重耕。
浑天仪置于案上,竹简空白。他取出一枚微型齿轮——来自地宫之战赵高遗落之物——放入仪器底部凹槽。轻微咔嗒一声,竹简表面浮现出新的坐标链。
第一条指向陇西。已被调包。
第二条指向巨鹿。尚无回应。
第三条,首次显现:南郡丹阳,旧楚王陵西侧三里。
几乎同时,云姜快步走入,手中握着一张刚译出的密语纸条。
“韩姬醒了。”她说,“她说了三个字。”
陈砚看着她。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