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开始覆盖上新的无菌纱布,然后用绷带重新包扎。
他的手臂再次绕过莱伊的身体,动作熟练地缠绕、固定。这个过程里,他的卷翘蓬松的发丝偶尔会蹭到莱伊的下巴,带来极轻微的痒意。
最后,绷带系好。田纳西退开,摘下了沾血的手套,扔进垃圾桶。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莱伊的眼睛。
“暂时死不了。”他淡淡地说,开始收拾器械,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漠然,“别再大幅度的动作,除非你想再缝合一次。”
莱伊靠在沙发里,剧烈疼痛后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让他有些脱力。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依然过快的心率和残留的战栗。腹部传来缝合后的钝痛,但比之前那种撕裂感好了很多。
空气中弥漫着碘伏和血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后的余韵。
“……谢了。”莱伊的声音依旧沙哑,眼睛依旧闭着。
田纳西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任务需要。”他回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寂静在蔓延。
最终,是莱伊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睁眼,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刺向田纳西所在的角落:“你的手法很专业……戈尔贡之眼的设计者,原来你对急救也有所涉猎吗?”
田纳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莱伊知道他的这个身份,他并不意外——邮轮任务后,他在组织内的“价值”和“危险性”必然被重新评估,相关信息也会在高层及核心行动人员中有限流通。
“看来琴酒很欣赏你,”田纳西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褒贬,“这种时候,还惦记着任务报告以外的闲谈。”
莱伊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抽搐,又或者是对田纳西话语里某种意味的回应。“只是对……能设计出那种系统的人感到好奇。”
他缓缓睁开眼,墨绿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越发深邃,精准地捕捉到了阴影中的田纳西,“它几乎毫无破绽。如果不是你亲自出手……”
“世界上不存在毫无破绽的系统。”田纳西打断他,语气冷淡,“就像不存在毫无破绽的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莱伊的伤口。
莱伊承受着他的视线,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依旧:“说得对。再严密的系统,也需要人来操作。而人……总是最大的变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才继续道,“就像现在,贝尔摩德的计划因我而暂停,你被迫留在这里……照看一个伤员,对你来说,这很……无趣吧?甚至算是……任务失败?”
他在试探——试探田纳西对当前状况的态度,试探他对贝尔摩德、对组织的忠诚度,或者仅仅是试图从这种无效滞留中找出一点可供利用的缝隙。
田纳西将医药箱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又向前走了两步,脱离了阴影,站在灯光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莱伊。他的脸上一片漠然,那双眼睛更是如同冰封的湖面。
“任务只是变更,不是失败。”田纳西纠正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至于无趣……观察本身就有价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莱伊的伤口上,“疼痛、虚弱、强装镇定……这些反应,比大多数任务报告都真实。”
这话几乎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冷酷。莱伊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锋利,如同出鞘的刀锋,尽管他的身体因田纳西话语里隐含的审视而微微绷紧,牵动了伤口,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与田纳西对视着。
“是吗?”莱伊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因痛楚而产生的气音,却更具压迫感,“那你观察到了什么?一个……需要你‘搭把手’的累赘?”
“我观察到一个计算失误。”田纳西毫不避讳,甚至往前又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范围。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以你的能力和惯常的站位,cJNG的流弹命中这个位置的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七。除非……你当时的分心程度超出了正常阈值,是什么让你分心了,莱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莱伊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瞬。田纳西的观察力和计算能力精准得可怕,几乎直指核心。他当时确实因为察觉到琴酒某个过于冒险的指令背后可能隐藏的试探意味,而瞬间的迟疑导致了规避动作慢了零点几秒。
“看来……你不仅擅长设计系统,”莱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身体的细微紧绷却逃不过田纳西的眼睛,“还擅长……做事故分析。”
“数据分析能解释大多数意外。”田纳西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压迫从未存在过,“而剩下的少数……通常指向别有用心的‘意外’。”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含义模糊却足以让水面泛起涟漪——是在指莱伊受伤的可能原因?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莱伊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田纳西。眼前这个人,冷漠、精准、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偶尔流露出的洞察力却又尖锐得骇人。
他失忆的传闻在组织里不是秘密,但此刻的莱伊却觉得,或许正是这种“空白”,反而让某些本质的东西更加凸显——一种剥离了情感干扰的、纯粹的锐利。
田纳西也回视着他,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充满了无形的较量——怀疑、评估、试探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突然,里间卧室的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莱伊眼中所有的锐利和探究瞬间收敛,变回了那种因受伤而疲惫虚弱的状态,甚至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