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之。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透着一股书卷气。
萧瑟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王行之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简单的青色儒衫,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利落。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不卑不亢,让人看了,心里就先生出几分好感。
“在下王行之,见过三位。”
他再次作揖,动作标准,礼数周全,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萧瑟心里快速地转着念头。琅琊王氏,十二年前那场大祸,几乎可以说是满门抄斩,侥幸活下来的族人也都隐姓埋名,四散逃离。这个王行之,既然能在这里,还称呼那个醉倒的老者为“家师”,那他的身份,几乎可以肯定了。
琅琊王氏的后人。
也是,书圣的弟子。
“有劳了。”萧瑟收敛了心中的思绪,同样回了一礼,声音平静地说道,“在下萧瑟,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雷无桀,李寒衣。我们途经此地,听闻书圣前辈隐居于此,特来拜访,不想,却打扰了前辈的清梦。”
他说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来意,又带了些许歉意。
旁边的雷无桀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探着脑袋,好奇地往院子里那个呼呼大睡的老头身上瞅,小声对萧瑟嘀咕:“萧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书圣?看起来,就是个糟老头子啊,酒味这么大,离这么远都闻得到。”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顶,却显得格外清晰。
王行之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雷无桀这有些无礼的评价。他只是侧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家师确实是贪杯了些,三位远来是客,还请进屋奉茶。山野之地,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三位不要嫌弃。”
他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
李寒衣清冷的目光在王行之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那个醉倒的老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萧瑟看了一眼雷无桀,示意他少说两句,然后才对王行之说道:“那便叨扰了。”
说着,他率先迈步,走进了这个小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除了那几竿青翠的竹子,角落里还种着一些常见的草药,长势很好。院子的地面是用青石板铺的,虽然有些石板已经有了裂纹,但上面没有一丝杂草,显然是经常打扫。
这和山下一路走来的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这里是那片废墟之中,唯一还存留着“生机”的地方。
王行之引着三人,走进了正屋。屋内的陈设,同样简单到了极点。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墙角一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书籍,大多是些诗词集和书法字帖。
整个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那是一个巨大的“静”字。
笔力雄浑,入木三分,但细看之下,那每一笔每一划,又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想要破纸而出的狂气。
静,却又不静。
充满了矛盾,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萧瑟的目光,在那幅字上,停留了许久。他能感觉到,写下这幅字的人,心中,定然是,有着滔天的波澜,却又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这,应该就是书圣的手笔了。
“三位请坐。”王行之的声音,将萧瑟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已经提来了一把小小的泥炉,上面坐着一把陶壶,壶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熟练地取来三个粗陶茶杯,用热水烫过,然后,从一个陶罐里,捻出一些茶叶,放进杯中。那茶叶,看起来,就是山里最常见的野茶,粗糙,干枯。
但他冲泡的动作,却一丝不苟,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韵味。
很快,三杯热气腾腾的茶,就放在了三人的面前。
茶水颜色很深,一股淡淡的苦涩清香,飘散开来。
“山中简陋,只有粗茶,还请三位见谅。”王行之再次说道。
“你太客气了。”雷无桀早就有些口渴了,他端起茶杯,也不怕烫,直接就“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咂了咂嘴,“嗯,虽然有点苦,但喝下去,还挺舒服的。”
王行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瑟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却落在了王行之的身上。
“王兄,一直,都住在这里吗?”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是在试探。
王行之正在添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他抬起头,迎上萧瑟的目光,坦然地回答道。
“并非如此。十二年前,王家遭逢大难,我被家中仆人,拼死送出,侥幸活了下来。后来,辗转流离,直到三年前,才打听到家师,隐居在此,便上山来,侍奉恩师,至今,已有三载。”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但萧瑟,却能从他那,平静的语气下,听出一丝,深埋的,悲伤。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其中,蕴含了多少血泪和苦楚,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萧瑟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琅琊王案,归根结底,是因他皇叔琅琊王而起。而琅琊王,又是为了他……
这笔债,终究,还是有一份,要算在他的头上。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雷无桀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了,刚刚上山时,看到的那些,破败的景象。原来,那些,都是这个,看起来,温和爱笑的年轻人的,家。
“那个……对不起啊。”雷无桀有些笨拙地道歉,“我不知道……”
“无妨。”王行之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都过去了。”
他越是这么说,雷无桀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萧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个方向。
“王兄,可知,我们为何而来?”
王行之看着萧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家师,虽然,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但,他有一位好友,是百晓堂的堂主。”
“就在,数日之前。百晓堂,曾有飞鸽传书至此。”
“信上,只有,一句话。”
王行之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天机已动,故人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