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坑底部的老僧,如同枯木磐石,与周围微弱生机的绿洲、弥漫的淡淡白雾构成一幅极其诡异而和谐的画卷。他背对着我们,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仿佛真的已经在此坐化了千百年。
我和阿青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妄动。能在死寂之海深处、在这等绝地存活(无论是何种形式的存在),其实力绝对超乎想象。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我强压下体内因伤势和紧张而翻腾的气血,将阿青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着任何可能的退路或隐藏的危险。同时,我也在仔细观察那老僧。
他的僧袍虽然破烂,却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质地非比寻常,似是某种罕见的冰蚕丝织就,历经岁月而不腐。他露出的手掌皮肤干瘪,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古铜般的色泽,指甲却修剪得十分整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光秃的头项并非完全光滑,隐约能看到九个排列奇特的戒疤,如同暗合某种星位。
就在我仔细观察之际,那老僧仿佛亘古不变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并非大幅度的动作,只是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极其细微地抬起,又轻轻落下,敲击在身下的岩石上。
“咚。”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我和阿青的耳中。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直接敲在心跳的节点上,让我体内躁动的内息和那几缕死寂之力,都莫名地平和了一瞬。
就这一下,我便知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对自身气息和外界天地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他绝对是当今武林天花板级别的人物,甚至可能比北辰、白玉京之流还要可怕!
“晚辈王玥(阿青),误入此地,惊扰前辈清修,还望恕罪!”我拉着阿青,对着那背影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至极。在这种存在面前,任何不敬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那老僧依旧没有回头,却有一个苍老、平淡,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盖过了天坑内微弱的风声和水滴声:
“星陨之力,死寂之气,净灵之体……还有承影的锋锐……小小年纪,际遇倒是复杂。”
他竟一语道破我们三人的底细!甚至连我藏在剑鞘中的承影都被他感知!
我心中骇然,更是加倍小心:“前辈慧眼。晚辈等人遭奸人算计,坠落于此,只为寻一条生路,绝无冒犯之意。”
“生路……”老僧的声音依旧平淡,“此地乃星骸葬处,生机绝灭之地,何来生路?”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继续道:“唯有这口‘活泉’,汲取地脉深处一丝游离的先天之气,方能在此绝域维持一线生机。尔等能寻至此地,亦是缘法。”
活泉?先天之气?我看向那潭散发着白雾的泉水,心中恍然。难怪此地能有植物存活,原来这泉水如此神异!想必对疗伤有奇效。
“恳请前辈指点,我等该如何离开此地?”我再次恭敬问道。
老僧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天坑四壁,光滑如镜,高百仞,非人力可攀。唯有一条水路,与此地暗河相通,但其中曲折险阻,遍布机关暗流,乃当年守墓人所设,九死一生。”
守墓人?是指那些雕刻和遗刻的先民吗?他们是在守护那天陨核心?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心中沉重。
“有。”老僧的回答出乎意料,“等。”
“等?”
“等外面的人,找到进来的路。或者,等你们有足够的实力,闯过那条水路。”老僧的声音古井无波,“不过,以你如今伤势,强闯水路,十死无生。”
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状态极差,带着阿青,根本不可能闯过所谓的机关暗流。
“晚辈……需要时间疗伤。”我坦诚道。
“可。”老僧只回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仿佛再次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得到默许,我心中稍安。至少暂时,这位高人似乎没有敌意。我拉着阿青,小心地走到那潭“活泉”旁边,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老僧数丈远的地方坐下。
泉水清澈见底,散发着诱人的生机。我掬起一捧,泉水入手温润,一股精纯平和的能量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体内,所过之处,那因死寂之力侵蚀而刺痛不已的经脉,竟然传来一阵舒爽的凉意,修复的速度明显加快!
果然是疗伤圣品!
我心中大喜,连忙让阿青也喝了一些。阿青喝下泉水,苍白的小脸很快恢复了一丝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我们不敢过多汲取,只是适量饮用,然后便靠着泉边盘膝坐下,开始运功疗伤。此地能量虽然与星力不同,但这“活泉”提供的先天之气却似乎能与我的“先天一气”完美融合,疗伤效果极佳。
时间在这与世隔绝的天坑底部仿佛失去了意义。我和阿青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进食(天坑内有一些依靠活泉气息生长的、可以食用的奇特菌类),便是抓紧每分每秒疗伤和修炼。
那老僧始终如同雕像般坐在那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偶尔,他会像最初那样,用手指轻轻敲击岩石,发出那蕴含着奇异韵律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仿佛能洗涤心神,让我对内力的运转、对体内那几缕死寂之力的掌控,有新的领悟。
我渐渐明白,这位高人并非完全不理外事,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极其隐晦地指点我。
期间,我也曾尝试与他交流,询问关于天陨、关于守墓人、关于外界的事情。但他大多时候沉默,偶尔回答,也是言简意赅,点到即止,仿佛不愿过多干涉世事。
从他零星的言语中,我大致拼凑出一些信息:他在此地已不知多少岁月,似是在看守着什么,也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对星陨之力和当今江湖的纷争了然于胸,却超然物外。他甚至隐约提及,药王谷的“青囊计划”,不过是拾人牙慧,走上了歧路。
在他的无形指点和我自身努力下,我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仅受损的经脉逐渐愈合,我对“先天一气”的运用更加精妙,对那几缕死寂之力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开始尝试将其融入我的“影之剑道”之中,使其更添一份诡谲与毁灭的气息。
我知道,这是我难得的机缘。这位不知名的老僧,如同一位沉默的导师,在这绝地之中,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武学境界的大门。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将被打破。
这一日,我正在引导体内气息,忽然感到整个天坑微微震动了一下!头顶一线天的位置,传来了隐约的、金石交击的声响!
老僧一直微阖的双目,在这一刻缓缓睁开。
他望向头顶那线天空,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该来的,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