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聚灵阁时,亥时的梆子声刚刚消散在夜色中。
曲水城的喧嚣如退潮般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酒肆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
店小二正拖着扫帚清扫石阶,见到他们归来,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急忙放下扫帚迎上来:二位客官可算回来了,小的还以为今晚要在门外守一夜呢。
赤霄一进客房便扑向床榻,含糊地朝着窗边打坐的沧溟咕哝:你倒是精神......夜里还有得忙呢,我先歇会儿......话未说完,呼吸已然均匀。
沧溟在床沿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枕间的发丝。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她平日里锐利的眉峰勾勒得异常柔和。
叮——
一声清越诡异的铃声骤然撕裂夜色,如冰锥直刺耳膜。
赤霄猛地睁眼,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沧溟已经利落地将床尾的夜行衣抛给她,自己也迅速换上,墨色衣料转眼间就融入了房间的阴影中。
跟上。他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沉稳得令人心安。
两人悄无声息地混入巷口的梦魇队列。
那些被噬魂咒操控的人们眼神空洞,脚步拖曳出黏腻的声响,仿佛百足虫爬过腐肉,一行行朝着黑水巷深处蠕动。
子时的黑水巷笼罩在墨绿色的雾霭中,两侧歪斜的木楼上悬挂着褪色的灯笼,尸骨当铺怨魂药局的招牌在诡谲的光影间忽明忽暗。
檐角垂挂的铁笼里,半腐的活尸正用指骨抠挖笼底渗血的符咒,发出令人齿寒的声。
队伍行至一座倾颓的木楼前,两扇朱漆大门一声开启,腥甜的寒气扑面而来。
二人随着人流步入大厅,只见里面挤满了被摄魂的活死人,个个面如死灰,宛若站立的尸蜡。
首座上端坐着两人:左侧是个白面书生,肤色苍白如敷霜,眼神却透着蚀骨的寒意;右侧那人戴着翡翠凤翎面具,身披流光溢彩的锦袍,露在面具外的下颌线条优美,竟比女子还要精致三分。
那就是流光君?赤霄暗自思忖,目光不禁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流光君,白面书生开口,声音似冰粒击玉,今日这批里有五个幽冥卫。
话音刚落,五道身影从梦魇群中走出。赤霄一眼认出,正是赖胖子他们几个,晚间还在赛仙坊纵情声色,此刻却眼神呆滞,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流光君的指尖在扶手上轻叩,透过面具传出的声音带着慵懒的不满:五个,未免太少了。
幽冥卫防卫森严,白面书生冷笑,若不是这几个自己溜出来寻欢作乐,怕是连后勤队的边都摸不着。
后勤队......流光君沉吟片刻,放他们回去。
白面书生眼中精光一闪:在下正有此意。让他们带着咒毒回去,正好做我们的眼线,探查幽冥使团的动向。
他顿了顿,又问:净世子的踪迹,还未查到?
没有。白面书生摇头,莫不是消息有误,他根本未曾离开幽冥城?
流光君未答,指尖的敲击却停了。白面书生追问:净世子当真是幽冥王转世?
是否转世,无人知晓。流光君的声音轻若风拂琉璃。
但当年女帝剖骨运化灵佑公主,为的就是潜入幽冥城,获取幽冥王的灵力。可灵佑公主竟在幽冥城诞下净世子,此事当年在无念城掀起滔天巨浪——灵契先帝因她的背叛退隐,四大星首才轮流执掌灵族。
他轻笑一声,带着算计,谁能先取得净世子的力量,谁就能称霸灵界,不是吗?
赤霄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原来沧溟的身世藏着这般惊涛骇浪,难怪他从不轻易显露身份。
她正怔神,一道灵光自流光君指尖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小心!沧溟拽着她迅疾侧身,灵光擦着她的发梢钉入梁柱,爆起串串火星。
两人借势翻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身后传来流光君的赞叹:好俊的身手。
刚踏上巷口的青石板,沧溟猛地将她拽进暗巷。
三支噬魂箭擦着发梢掠过,钉入对面墙壁,箭尾铃铛乱响。
月光下,十几个灵族刺客自雾中浮现。
这边!”赤霄拉着沧溟钻向街角的夹墙内,那是道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进的缝隙,墙缝里挂着蛛网,潮霉味裹着灰往鼻腔里钻。
“哗啦——”
堆在墙角的竹竿突然塌了,带着满筒的灰絮与半张蛛网砸下来。
沧溟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将赤霄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竹竿尽数砸在他背上,灰屑扑了他满头满脸,蛛丝缠在发梢。
他喉间几不可闻地低咳了声,显然是被灰呛到,却依旧绷着脊背,没让半点碎屑落在赤霄身上。
夹墙太窄,他的肩抵着墙,潮霉味裹着灰钻进领口,他指尖微颤,却只是将赤霄往怀里又拢了拢。
赤霄透过竹竿的缝隙往外看,噬魂军的影子晃了晃,渐渐远了。
“溟,你怎么样?没受伤吧?”她压低声音,指尖碰了碰他沾灰的肩,语气里的透着焦急。
“无碍。”沧溟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尾音里藏了点不自然。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彻底静了。
沧溟推开压在背上的竹竿,动作轻得像怕惊起更多灰,可灰还是扑了他一身,发梢的沾满了蛛网。
他拉着赤霄走出夹墙,月光从坍塌的屋顶缺口泼下来。
只见素来一尘不染的衣摆沾着霉斑,高贵得连风都不敢乱吹的人,此刻发梢缠着蛛网,鼻尖还沾了点灰。
赤霄盯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憋了半天,终是“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