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中央,那株幽冥果静立着,半透明的墨黑色枝干如同凝固的阴影,顶端那颗龙眼大小的果实内里光华流转,仿佛封印着一小片旋转的幽冥。周遭是刚被魔火与吞噬之力犁过的焦土,枯萎的苔藓残骸散发出最后的、微弱的腐败气息,更衬托出它的孤高与致命。
吴忧站在幽冥果前,不过三尺之遥。精纯的幽冥死气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魔躯。体内那微弱的魔元雏形兴奋地加速旋转,传递出强烈的吞噬渴望。胸口那块残符也传来清晰的意念——拿下它,这果实蕴含的能量,远胜之前那些下品灵石,甚至超过那尸魔傀的核心。
只需伸手,摘下。然后吞服,或者让残符汲取。他的力量必将迎来一次显着的提升。在这危机四伏的坠魔谷深处,更强的力量意味着更大的生存几率。
很简单的选择。
他缓缓抬起右手,覆盖着暗红肉膜的手指,朝着那墨黑色的果实伸去。指尖萦绕的魔气,让果实周围的空气扭曲得更厉害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果实的刹那——
“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意味的呜咽,从他肩头传来。
是小白。
吴忧动作一顿,侧过头。
小兽不知何时已从他肩头滑落,蜷缩在他脚边的空地上,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它周身的月华微光此刻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银白色的毛发似乎也失去了些许光泽。它努力抬起头,那双澄澈的兽瞳望着近在咫尺的幽冥果,里面没有渴望,只有一种本能的、极致的恐惧与排斥,仿佛那果实是能湮灭它一切存在的剧毒。
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艰难地舔了舔吴忧的裤脚,发出更加细微、近乎哀求的呜咽。然后,它似乎耗尽了力气,脑袋一歪,虚弱地趴伏下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身体证明它还活着。
吴忧伸向果实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团瑟瑟发抖的银白色小兽。
它跟着他,从云罡宗外的山林,坠入这绝望魔谷,啃食过难以下咽的腐肉,舔舐过他魔气侵蚀的伤口,在他修炼时安静陪伴,在他杀戮时恐惧颤抖却从不远离。
它是这片黑暗绝望中,唯一不属于黑暗,却因他而滞留于此的……东西。
一种极其陌生、冰冷刺骨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掠过他几乎被魔意冰封的心湖。不是怜悯,不是温柔,更像是一种……基于“所有物”的、不容侵犯的偏执。
这幽冥果的死寂道则,对身为生灵、且属性似乎偏向月光清灵的小白而言,是致命的。若他此刻摘下并在此地吸收,散逸出的幽冥气息,恐怕瞬间就能要了它脆弱的小命。
为了提升力量,舍弃它?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竟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残符传来催促的悸动,魔元在丹田内躁动不安,对那幽冥果的渴望几乎要冲垮理智。
吴忧的目光,在散发着诱人死气的幽冥果,与脚下奄奄一息的小白之间,来回扫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片沉沦的幽暗在剧烈地翻涌、碰撞。魔气的暴戾,残符的贪婪,与那一点基于“占有”而产生的、扭曲的维护之意,在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交锋。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暗紫色的雾瘴无声流淌,脚下的焦土散发着余温。
许久。
许久。
吴忧那僵在半空、距离幽冥果仅有寸许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握成了拳。
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暗红色的肉膜下,噬魂黑火不甘地明灭了一下,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他弯下腰,动作依旧带着魔躯特有的僵硬,却小心地避开了小白身上明灭不定的月华微光,用双手将它轻轻捧起。
小兽在他掌心蜷缩成一团,感受到他收敛的魔气和那丝冰冷的“安宁”,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发出细微的、依赖的咕噜声。
吴忧将它重新揽入怀中,紧贴着胸膛,那里,残符似乎因为他的选择而传递出一丝不满的冰冷,但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株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幽冥果。
墨黑色的果实依旧静静悬挂,内蕴的暗流光华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他没有丝毫留恋,抱着小白,转身。
迈步。
踏着焦黑的苔藓残骸,离开了这片空地,重新走入那无边无际的、暗紫色的噬灵苔原深处。
背影在浓稠的雾瘴中渐渐模糊。
他没有选择那条看似提升力量最快的捷径。
为了怀中这唯一的、脆弱的“所有物”,他放弃了一次唾手可得的机缘。
这选择,是对是错?
无人知晓。
唯有坠魔谷那永恒的死寂,默默见证着这魔头心中,那一点未曾彻底泯灭的、扭曲的微光。
前路,依旧黑暗漫长。
但他怀抱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或许只是错觉),走向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