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是被阳光刺醒的。
他皱着眉睁开眼,凯斯人已经不在床上,但枕头还塌着一道浅浅的凹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尾——像在嘲笑他昨晚像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把自己裹成蚕茧。他坐起身,后颈那块旧疤隐隐发痒,抬手去挠,指尖刚碰到皮肤,动作却顿住了。
昨天的事一股脑涌上来——摔杯子、吼人、躲进浴室,最后又红着眼眶蹭到凯斯怀里,闷声说“下次提前跟我说”。他咬牙,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谁要讲这种软话?谁稀罕你走之前打个招呼?
可他确实说了。
他冷着脸套上作战服,扣子没扣好就往外走,通讯器突然响了。整备所的物资调度通知。他点开,目光落在第三行:【omega信息素抑制贴,标准配给,每季度发放一次】。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像是看什么荒谬笑话。
这不是特批,不是临时增补,而是堂而皇之地列进了基础供给清单,和盐、水、扳手并列,全军通用。他滑动屏幕翻历史记录——上个月还没有。
现在倒好,跟领口粮似的。
他关掉通讯器,脸色更沉了。
路上几个整备兵看见他,立刻噤声让路。有人小声喊:“凌队。”他哼了一声,连头都没点。脑子里全是那条通知,越想越堵。
到了整备所主控台,他直接刷权限登录人事系统,输入“omega”,筛选近三日调岗申请。
十条。
十个登记为omega的士兵,全部获批调往非战斗技术岗——通讯组、医疗支援、机甲调试……没有一个被塞进“生育优先承诺书”或“暖巢备案”的烂框里。
他退出系统,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熟悉的压迫感。
“怎么,查案呢?”凯斯的声音低低地贴着耳根响起,带着笑,“我还以为你会先去看昨天那台机甲的数据。”
凌烨猛地转身,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凯斯手里端着两个饭盒,头发微乱,军装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像是刚从训练场回来,专程绕道来找他。
“你来这儿干嘛?”他语气不善。
“顺路。”凯斯把一个饭盒塞进他手里,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掌心,“肉饼,你要不吃,我吃了。”
凌烨攥着饭盒没动,也没打开。
“后勤新添了抑制贴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凯斯咬了一口饼,慢条斯理嚼着,“今早发的,唐笑笑领了两张,说要送她表妹一张。”
凌烨垂眸看着饭盒,忽然冷笑:“他们是不是……拿我当典型了?”
凯斯没答,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装纸折得整整齐齐扔进回收口,才抬眼看过来:“元帅议会开了闭门会,文件写了‘参考S级服役案例’。”
“S级?”凌烨挑眉,“哪个S级?”
“还能有谁?”凯斯逼近一步,嗓音压低,带点哑,“你。”
凌烨嗤了一声,眼神却闪了闪:“所以现在连名字都不用写?拿个编号就能改规矩?”
“你在乎这个?”凯斯伸手,拇指蹭过他下唇,“还是说……你怕自己不够重要?”
“少来这套。”凌烨偏头躲开,声音却软了一瞬,“我不是在乎谁记不记得我。”
凯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低声道:“因为你没逃,没认命,也没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你就在这儿,一年年干下来,战功堆得比谁都高,脾气比谁都臭,连雷鸣那种刺头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他们拦不住你,只能低头改规则。”
凌烨没说话,手指捏紧了饭盒边缘。
远处机甲启动的嗡鸣震得地面轻颤。
“林恩刚才发消息。”凯斯靠在墙边,漫不经心道,“福利院几个孩子问她,能不能不当国宝,当工程师。”
凌烨猛地抬头。
“她们才十五岁。”凯斯看着他,眼里有光,“以前这话都不敢问出口。现在敢了。”
凌烨喉结动了动,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想起十一岁那天,站在大厅中央,听见凯斯的父亲冷冷宣布:“一个beta,不配入阿瑞斯家门。”那时没人替他说话,连他自己都以为,这辈子只能被安排、被丢弃、被忘记。
而现在,有人因为看到他活着,就想试试别的路。
他低头打开饭盒,肉饼已经凉了。他咬了一口,嚼得很慢,像是要把什么咽下去。
“我不觉得我是榜样。”他终于开口。
“你不是。”凯斯走近一步,手掌抚上他后颈,指腹轻轻摩挲那块旧疤,“你是第一个没被压垮的人。”
午饭后,凌烨去了参谋部档案室。
他调出一份泛黄的复印件——当年入职整备所的体检表。性别栏上,清清楚楚写着“beta”。
他捏着这张纸走出大楼,直奔基地西侧的观景台。风很大,吹得作战服紧紧贴在身上。他抬起手,松开五指。
纸片飘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被风吹向停机坪,最后落在一辆运输车顶上,一动不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
凯斯走上来,站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拢进掌心。
两人并肩望着远处舰群起降。一艘运输船缓缓升空,尾焰划出笔直的光痕。
“原来我们真的……”凌烨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改了点什么。”
凯斯侧头看他,眼神深得像要把他吞进去。
晚霞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层薄红。
“是你改的。”
凌烨没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他望着天边最后一艘起飞的战机,忽然说:“林恩问我,要不要办个培训班。”
“教什么?”
“教omega修机甲。”
凯斯笑了,低笑从胸腔震动出来:“她说已经有七个报名了。”
“都是未成年人?”
“最大的十八,最小的十六。”
“家属同意吗?”
“有一个不同意,孩子自己跑出来的。”
凌烨沉默片刻,冷声道:“让她进来。”
“不怕惹麻烦?”
“怕的话。”他转头,直视凯斯,“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凯斯没再问,只是忽然伸手,将他拽进怀里,手臂收紧,力道霸道得近乎惩罚。
“别让我一个人扛。”凌烨抵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凯斯低下头,唇几乎贴上他耳廓,嗓音沙哑:“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
风更大了,卷起两人衣角,远处最后一艘舰艇升空,基地灯光次第亮起。
运输车顶上的那张纸被风吹动了一下,一角掀起来,在金属表面轻轻颤动,像一只试图振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