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舱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是被谁轻轻唤醒。凌烨站在主控台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最后一项巡检数据归档。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连眼神都没多停留一秒——系统右下角那个还没提交的报告名，凯斯的名字静静躺在草稿箱里，像一块没人愿意提起的旧疤。
“队长，A-1停机坪准备好了，x7-09要降落了！”唐笑笑从通讯台探出头，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铃声。
“知道了。”凌烨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转身走向工具间，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防护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一边套上袖子，一边不经意地扫了眼监控屏——一架深灰色的机甲正缓缓降落在指定位置，舱门打开，一道身影轻巧跃下，站定后抬头望向整备所的方向。
那人抬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温润却带着锋芒的脸。
裴骁回来了。
凌烨没停下穿防护服的动作，只是扣安全带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两周前这人调去边境巡航时，整个小队都松了口气，结果这才刚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整备交给第九小队”，还特意点了他凌烨的名字。
赵铁山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不合规矩啊，突击型机甲不该轮到我们接。”
“人家指名了。”凌烨拉好拉链，语气淡淡，“接就是了。”
说完他就带队出门，雷鸣和唐笑笑紧跟在后。整备通道灯火通明，脚步声整齐划一。刚走到A-1区，就看见裴骁已经脱了飞行手套，正靠在机甲外壳上擦拭护目镜。看到他们来了，他笑着直起身。
“好久不见。”他的目光落在凌烨脸上，笑容温和，“还是这么利索。”
“上尉。”凌烨公事公办，“请提供损伤评估表。”
裴骁递过数据板，指尖在屏幕轻点两下完成授权。但他没急着收回视线，反而顺着凌烨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五区边缘，凯斯正低头记录模块参数，背影孤零零的，像被所有人遗忘的一枚螺丝钉。
裴骁眉梢微挑：“你们这儿……气氛有点不太一样？”
“整备所一向如此。”凌烨接过数据板翻了几页，语气毫无波澜。
“是吗？”裴骁轻笑一声，“可我看有些人走路都绕着走，连话都不说了。”
凌烨抬眼看他：“上尉若是来检修的，建议专注任务流程。”
“我当然专注。”裴骁摊了摊手，笑容依旧温和，“我只是觉得，有些人不懂珍惜。明明有人愿意为你挡风遮雨，结果反倒被当成负担。”
凌烨没接话，直接挥手示意雷鸣开始拆卸外壳。扳手拧开第一颗螺栓时，金属碰撞声清脆响起，像是把空气劈成了两半。
裴骁没再说话，但嘴角那抹笑一直没散。
机甲外壳一片片卸下，线路接口暴露出来。凌烨蹲下身检查动力组连接点，手指沿着导管一路排查。他的动作精准又熟练，每一处停留不超过三秒，仿佛这冰冷的机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这机甲最近常飞高危区？”他忽然开口。
“嗯，刚从K-9哨站回来。”裴骁站在旁边，双手插进裤兜，“那边虫族活动频繁，打得挺费劲。”
“那你这冷却阀不该只有这点磨损。”凌烨抽出检测仪比对读数，“上次是谁做的保养？太敷衍了吧。”
裴骁笑了笑：“所以我才找你。别人修得马虎，你不会。”
凌烨没回应，只把检测仪收进工具包，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明天再来做深层诊断，今天先封舱。”
“行。”裴骁点头，又补了一句，“我不急，你慢慢来。”
这话听着平常，可凌烨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没多留，转身招呼队员收拾工具。刚走两步，余光却瞥见五区那边，凯斯缓缓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两人没有对视，但那一瞬间的停顿，让整条通道都安静了半拍。
裴骁也察觉到了。他顺着凌烨的视线回头看去，眼神若有所思。等凌烨迈步离开时，他忽然开口：“真正懂你的人，从来不会想把你锁起来。”
凌烨脚步一顿。
“反而会陪你冲出去，而不是站在后面喊‘小心’。”裴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说是不是？”
凌烨转过身，手里还拎着工具箱：“上尉，如果你真懂我，就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
“我是说工作。”裴骁笑得坦然，“纯属职业感慨。”
“那你的感慨太多了。”凌烨冷冷道，“建议下次写成报告交上去。”
说完他抬脚就走，步伐沉稳，背影笔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裴骁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再开口，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唇角慢慢扬起。
整备所恢复运转，各区域陆续传来确认声。凌烨回到主控台，把今日任务标记为“暂存”，准备交接下一班次。他刚摘下耳机，唐笑笑就蹦了过来。
“队长，裴骁上尉是不是又刁难你了？”
“谁说的？”
“雷鸣偷听到调度科聊天，说两周前他走的时候当众送你战术护腕，还写了张卡片，上面写着‘愿与你并肩作战至星河尽头’！”
凌烨皱眉：“胡扯。那是装备补给登记卡。”
“哦～”唐笑笑眨眨眼，一脸不信，“可他看你的眼神，真的不像是普通同事啊。”
凌烨懒得理她，起身去柜子里拿新的数据板。刚拉开抽屉，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恩发来的消息：【今天药按时吃了，别担心。】
他回了个“好”字，把手机塞回口袋。
这时，广播再次响起：【第九小队注意，请于十分钟后前往A-1区进行二次检测准备。】
唐笑笑吐了吐舌头：“他还真不客气。”
凌烨没说话，只看了眼时间，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A-1区，裴骁正站在机甲旁跟一名技术员说话，见凌烨来了，立刻挥挥手让人退下。
“抱歉临时加项。”他笑着迎上来，“刚发现导航模块有点延迟，我想趁热打铁解决掉。”
“可以。”凌烨打开检测仪，“但你要签追加任务单。”
“当然。”裴骁拿出终端签名，递过去时故意放慢动作，“你知道吗？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修机甲。”
凌烨接过终端，眼皮都没抬：“那是为了什么？升职考核？”
“是为了见一个人。”裴骁声音低了些，“回来看看，我有没有机会了。”
凌烨终于抬头：“上尉，军中有规定，私人情绪不能带进任务区。”
“我没带情绪。”裴骁微笑，“我只是陈述事实。”
“那你的事实说得太多了。”凌烨关上检测仪，“现在，请让开作业位置。”
裴骁耸耸肩，退到一旁。但他没走远，而是靠在墙边，双手抱胸，静静看着凌烨蹲下身接入诊断端口。
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无数细小的星屑。
凌烨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眉头微蹙。突然，他察觉到一丝异样——身后安静得过分。
他回头，看见裴骁正盯着自己后颈，目光深邃。
“看什么？”他问。
裴骁收回视线，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比以前更冷淡了。”
“这是好事。”凌烨冷冷道，“说明我学会了拒绝不必要的干扰。”
“啧啧，那就太没意思了。”裴骁往前半步，“再说，我之前的话，确确实实是称赞啊。”
凌烨猛地站起身，工具箱重重磕在地上。
“如果你再继续这样说话，我会申请更换对接人员。”
裴骁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笑了：“好，我闭嘴。”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往后退了两步。
凌烨没再理会，弯腰继续检测。可就在他低头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五区入口——凯斯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那份迟迟未提交的巡检报告，静静望着这边。
四目并未相接。
但那一刻，三个人都清楚，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裴骁看着凌烨低垂的侧脸，又看向凯斯僵立的身影，唇角缓缓扬起。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