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油顺着扳手滑进指缝，凯斯低着头，盯着机甲左腿关节的螺丝接口，一圈、又一圈地拧着。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呼吸压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不紧不慢，带着熟悉的节奏。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凌烨走到他旁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手指夹着打火机，可半天都没按下。他看着凯斯，声音平得像在念任务清单：“我没收到你的调岗申请。”
凯斯手上的动作没停，扳手“咔哒”一声，最后一圈拧紧了。他把工具放回箱子里，才淡淡回了一句：“嗯。”
“看来你是真打算留下了。”凌烨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工装裤蹭过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响声。
凯斯望着他的背影，拳头在膝盖上攥紧又松开。他想起昨天赵铁山说的话——不是躲你，也不是恨你，他就这样。谁要是想用身份压他，哪怕是为了帮他，他也一样推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清空了。
什么阿瑞斯家族，什么资源人脉，全是虚的。凌烨不吃这套，从来就不吃。他要的是能并肩干活的人，不是跪着送好处的施舍者。
凯斯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油渍，顺手把破了洞的手套扯下来扔进废料桶。新发的那副还躺在柜子里，他没去拿。反正也不差这一时。
他拎起检测仪，走向另一台待修的机甲——编号073。这台机甲主控系统已经报了三次故障，前两天刚被雷鸣骂“蠢得连启动程序都能卡住”。驾驶舱开着，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半包能量饼干和一只歪掉的耳机，一看就是谁急着走随手撂下的。
凯斯弯腰钻进去，顺手把饼干塞回储物格，耳机挂好。刚打开控制面板，远处就传来电子板翻页的轻响。
凌烨站在三十米外的主控台前，正在核对今天的任务清单。他的指尖悬在提交键上，停了几秒，按了下去。
【临时任务组名单确认——全员在岗】
屏幕闪了下，绿光映在他脸上一瞬。
凯斯低头检查线路，一根根接头拔出来，吹灰、擦拭、再插回去。他的动作不快，但稳，每一步都做得很仔细。以前他偷偷改能源配额表，是想让第九小队多点资源；现在不一样了，他要让凌烨知道，他留下来，不是靠关系，而是因为他修的机甲，真的没问题。
十分钟过去了，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整备所里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电流的嗡鸣，还有远处液压装置排气的“嗤嗤”声。偶尔有其他小队的人路过，探头看一眼，又缩回头小声嘀咕。
“那个技术兵还没走？”
“不是说要调岗吗？怎么还在？”
“嘘，小点声，凌队就在那边。”
凯斯耳朵动了动，没理会。他现在听得出来哪些话是真心好奇，哪些是带着刺。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眼前这台机甲能不能顺利通过验收。
检测仪提示第三区块电压不稳定，他皱眉拆开侧板，发现继电器接口有点氧化。问题不大，但容易反复，必须彻底清理。
他从工具包里翻出清洁笔，正要动手，忽然听见脚步声靠近。
凌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驾驶舱外，抱着手臂看着他。
“073号昨天刚报修，今天你就敢动核心电路？”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问问。
“氧化会导致信号衰减，不处理的话明天就得重启三次。”凯斯头也不抬，“我已经记录了操作流程，责任我来担。”
凌烨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写记录？我以为你会修完再说‘刚好好了’。”
“那是以前。”凯斯收好清洁笔，换上测试探针，“现在我不玩花招了。”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那你打算玩什么？”
凯斯手顿了一下，慢慢把探针插进接口槽。
“玩……留下。”他说，“我不申请调岗，也不靠任何人打招呼。只要我没违反规定，你就没理由赶我走。”
空气安静了一瞬。
凌烨嘴角抽了抽，像是想笑，又懒得笑出来。他转身要走，丢下一句：“那你最好别犯错。我可不想因为一个整备兵的问题，被调度组骂。”
“不会。”凯斯终于抬头，直视他的背影，“我比谁都清楚，这里不是靠姓氏混日子的地方。”
凌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没回头，大步离开了。
凯斯坐回矮凳，继续测试电压。数值一点点回升，最终稳定在绿色区间。
他松了口气，刚想合上面板，忽然听见头顶“咚”地一声闷响。
抬头一看，是上方检修通道的盖板松了，边缘翘起一块，差点砸下来。他伸手扶住，摸到一截脱落的固定栓，锈得厉害。
他皱眉记下编号，准备等会报给维护组。
这时候，余光瞥见凌烨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新的维修单。
“073号交给你了。”他把单子夹在控制面板上，“明天上午十点前完成压力测试，通不过就滚去修训练机。”
凯斯愣了下：“正式任务？”
“你觉得我拿假单子逗你玩？”凌烨挑眉，“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修不好？”
“我能修。”凯斯抓起笔就在单子上签了字，“而且一定能过。”
“行。”凌烨点点头，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对了，别指望我会夸你。”
“我没指望。”凯斯咧嘴一笑，“但我修好的时候，你也拦不住别人夸。”
凌烨嗤了一声，抬脚就走，背影利落得像刀切出来的。
凯斯低头看着那份维修单，签名处墨迹还没干。他把它仔细折好，塞进胸前口袋，正好压住昨天捡回来的那枚阻隔贴。
他重新戴上新手套，这次没挑完好的，随手抓了一副旧的。指节处磨薄了，但他觉得舒服。
至少现在，他是以一个整备兵的身份站在这里，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哪个家族的代表。
他只是凯斯，第九小队的技术兵。
够了。
他蹲回机甲旁，打开工具箱，抽出扭矩扳手。金属碰击的声音清脆利落，一下，又一下。
远处主控台的屏幕上，任务进度条开始缓缓推进。
整备所的灯光明亮稳定，没有警报响起。
例行检修仍在继续。
凯斯拧紧最后一颗固定螺母，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时间。
离交接班还有四十分钟。
他活动了下手腕，正准备起身去领新工具包，忽然广播响起。
“紧急通知，b区三号燃料库出现泄漏预警，请相关技术人员立即前往支援。”
声音落下，整备所瞬间骚动起来。
凯斯站起身，第一时间看向主控台方向。
凌烨已经抓起通讯器在安排人手，眉头皱得很紧。
他张嘴说了句什么，嘴唇动了，声音却被广播的回音盖住了。
凯斯抓起安全帽，朝那边走了两步。
凌烨抬头，目光扫过来，在他脸上停了一瞬。
然后抬起手，指向他。